清卿閉起眼,覺著意識一絲一絲變得模糊不清。偏是使盡最後的力氣奮起一掙,卻覺得身上輕飄飄的,沉重的黑影一下子被掀出水面。

不敢大意,清卿猛吸一口氣,反身一掌,正推在那黑影胸口。

不料,那黑影雖然身軀沉重,卻渾身失卻力氣,宛若細軟的棉花一般飛出十幾步遠。這充成唬人黑影的大漢“砰”一聲悶響摔在地上,滑出幾尺,僵直著不動了。

原來那漢子也是到了垂危關頭,竟比自己先禁不住嗆得沒了命?清卿直起身子,“哇”地嘔出一口水,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來。

這次,清卿萬不敢如方才那般大意。扶著水池邊緣吐了些許,放緩腳步,輕輕繞開滿院殘肢斷腿,走向方才那黑影壯漢。

只見漢子腹中圓鼓鼓地脹滿了水,雙眼大睜如銅鈴,直勾勾地望著天空。

渾身上下似乎並沒有明顯外傷痕跡。清卿尋找許久,才在他手腕上發覺一細細的小血洞。血洞細而深,將那粗手腕徹底捅得穿過,位置離奪命的原穴經脈不過一毫之遠。想必是那人將手浸在水中,想待血流緩慢,卻正逢清卿闖了進來,只得藏於水下。

縱是未被清卿拉進水底,那人也已血筋爆裂,留不住性命了。

只是那細小奪命的傷口,在清卿心底喚起一種呼之欲出的熟悉。

起身在院中環視一圈,清卿在一個個冰涼的軀體旁蹲下身子——果不其然,奪去眾人性命的,盡皆是那一模一樣的不起眼血洞。除了水中漢子,其餘人都傷在心口或腕脈,一擊致命,連糾纏的痕跡也無。

細細檢視間,出現的傷口似乎也並非全然都是穿體致命傷。也有些肉體拳掌的擊打痕跡,淤青烏紫,似乎來人起初並未要下奪命狠手。

想必是耽擱許久,北漠漢子們人多勢眾,來人才不得不出了術器抵擋。

乾脆利落的傷痕,穿體而過的血洞……清卿向滿眼血肉橫飛的慘景望去,後背一下子冒出涔涔冷汗。險些“啊”地叫出聲,卻慌忙捂住自己嘴巴。當今江湖,能造成如此傷口的,只有一種術器——

弦劍。

清卿雙手按住胸口,待得心跳稍稍平穩些許,這才咽一口唾沫,向門口走去。還未拉開大門,便聽得即墨星高聲叫道:“誰許你擅自闖……”

話說到一半,血流成河之景現入眼簾,即墨星一下子驚得險些摔在門口。

轉眼一瞧,清卿渾身上下溼淋淋,頭髮散亂地粘在臉側,更是露出吃驚神色來。清卿勉強笑笑:

“我方才一個不留神,跌進水池裡去了。”

似是緩了好一會兒,少年方才回過魂兒,顫抖著走到門內。像是一下子想起什麼,少年奔向屋門口,一腳踹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可月姐姐!”

屋內黑魆魆一片,燭火全無,人影不見。

屋主突然消失,清卿心下不免暗自擔心。直到即墨星取出打火石,二人繞著屋內細細尋了一圈,確實陳設凌亂,即墨二公主毫無蹤影,這才放下心來。只見即墨星彎著腰,雙手伏在膝蓋上,像是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三王子?”

清卿試著叫了一聲,少年毫無反應。

“星星!”

卻不料即墨星飛速躍起,一下子回身,揪住清卿衣領,“砰”一聲就將她撞在牆上:

“我即墨星對逸鴉漠天地魂靈發誓,此仇不報,餘生誓不苟活!”

少年眼中燃著熊熊烈火,直到清卿滿身凌亂的青色身影浮現眼底,那燃燒的火焰才漸漸平息下去。清卿抓住他手腕,輕輕將他推後幾步。

清卿凝視著少年瘦弱的側影:“咱們,先離開這兒。”

即墨星不答話。過了好久,才長出吐出一口氣,彷彿全身上下都沒了力氣,似是非是地點了點頭。忽地一下睜大了眼,向清卿道:“來這邊……”隨即走向陰影遮蔽的屋角。

聽得“吱呀呀”一聲響,屋角處的暗門開啟一條縫。門內燭火搖曳,竟不知這偏然一隅如何能藏在破舊的木房之中,門外廝殺慘烈,其中蠟燭微光卻依然亮著。

少年拿起燭臺一照,似是有陳紙的微黃散發出舊墨的腐香。隨著燈臺舉起,清卿這才發覺——

一座數十尺高,漫不見野的宏偉書庫立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