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七月十五那晚看完了河燈,回來便有些吹著了,本就身子有些發虛,這便更是起不來了。

皇帝雖說之前下了決心要說,可是這一步一步走來的時候兒,還是一步“說”,一步“不說”地猶豫著。

九兒也病了啊,他真的是不想說。

可是……小十五要回去穿孝,小十五本來是每天早晚都要來給九兒請安的,若小十五不見了,九兒怎麼都不可能不知道。

——小十五還沒給人穿過孝呢。以小十五的身份貴重,若說穿孝,便除了皇帝、皇太后和婉兮自己之外,只可能是給語琴了。

終究……是怎麼都瞞不住的。

皇帝一步邁進門檻,也恰恰踩在“說”上。

天意、人心皆如此,皇帝眼簾輕垂,隨即深吸一口氣上前握住了婉兮的手,坐在炕邊兒。

“忙什麼呢?叫你養著,你還動手幹活兒。”炕桌下頭擺著針線笸籮,皇帝來得急,婉兮沒來得及藏。

婉兮便笑了,將急忙塞在枕頭下的一個小物件兒拿出來,舉在皇帝面前,“爺別惱,只是扭了幾根草,做個小玩意兒罷了。”

皇帝看過去,是個草扭成的小馬兒。卻為了突出性別,還給頭上多加了一朵小紅花兒。

皇帝原本滿腔的憂愁,叫這小紅花兒給弄的,倒也笑了,“給女孩兒的~”

婉兮含笑點頭,“永璇剛得了第三女去,咱們在避暑山莊,沒法子給送心意過去,就暫且用這小馬代替吧。”

這一年是馬年。

“只是幾根草扭轉而成,不費什麼心神,爺儘管放心。”

永璇和翠鬟的第三女是生於七月十四,就在語琴薨逝的前一天。訊息自比語琴薨逝的訊息早一天從京師送過來。

這女孩兒不僅是翠鬟所出,且生在七月十四了,倒是跟啾啾是同一天的生辰,這便是雙重的緣分去,婉兮自是要送上一份心意去。

皇帝將那小馬兒在指尖上旋轉著,努力地笑,“是啊,從前爺還擔心永璇成婚數年卻無子女。沒想到從翠鬟指過去之後,這便是連生一子三女,倒叫人欣慰不少。”

語琴用肩膀輕輕撞了撞皇帝,“那自是該高興的事兒啊,爺怎麼還這麼滿面惆悵去?”

皇帝怔忡了下兒,伸手握住婉兮的手,“是誰說,天上的星,每新生一顆,便有一顆隕落……”

婉兮一顫,“爺這是借星象喻人間,是不是?永璇第三女剛降生,難道說卻有人離去了?爺快說,是誰啊?”

婉兮的指尖兒都是涼的,心也跟著跳得激烈。

她不能不信想到語琴去……可是她寧願不是,因為此次沒能隨駕來的嬪妃裡,原本還有比語琴年歲更大的!

她不是想咒愉妃去,只是覺著若以壽數來算,怎麼都應該是愉妃先走才是。

皇帝沒說話,卻先伸手抱住了婉兮。

若她心痛暈倒,至少在他懷裡。

便因皇上這個舉動,反倒叫婉兮心下更是緊張起來——如若是愉妃,皇上不至於這樣小心翼翼扶住她才是!

一個吸氣,婉兮的鼻尖兒酸得無法承受,眨眼去擋,卻還是垂淚而下。

她兩手緊緊抓住皇帝的衣袍,“……爺千萬別說是陸姐姐。不能夠,千萬不能夠啊。”

從乾隆五年兩人一同入宮挑選,從她淘氣地用那蜜棗子去打相鄰的車窗……她與陸姐姐便相依為命這三十多年去。

三十多年啊,在此時平均壽命只有三十五歲的時代,那便已經是一個人的整整一生了。

她跟陸姐姐的情分,僅次於她跟皇上的情分,甚至於都要超過她與九爺的緣分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