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這般說,自是因為和親王弘晝是本朝最有名的“荒唐王爺”。

荒唐到什麼程度?最著名的荒唐之舉,便是愛給自己辦喪事。

弘晝常說,人壽百年,誰能沒一死啊?故此他不怕死,也不怕自己給自己辦喪事犯忌諱。

他彷彿是遺憾自己將來一死之後,看不見自己喪禮的情形,這便趁著還在世的時候兒,自己給自己辦喪事。

所有的喪儀,他都是自己親自定好了,然後將棺材給擺在正堂之上,他自己就坐在棺材前,叫一眾侍衛哭著跟真事兒似的,給他上供、行禮他自己則坐在那將供品給大吃大嚼了。

人在活著的時候,先“試吃”過死後供品的滋味了,給自己死後的供品定下一個最合適的味道,和親王弘晝堪稱第一人。

除了吃喪禮上的供品,他沒事兒的時候也用紙糊的冥器,鼎、彝、盤、盂什麼都有,當做真正的古玩一般,放在榻啊、案几上啊的。大活人平素過日子,隨處可見冥器,這感覺甚至比辦喪事還要更瘮人些。

除了愛辦喪事之外,弘晝還喜愛錢財。

皇帝剛繼位之時,便將雍正爺潛邸雍和宮裡的財物都賞賜給了弘晝去,弘晝因此自是家貲萬貫,絕不至於缺錢;可是弘晝尤嫌不足,竟曾經趁著一次,造幣局的運鈔車裝著滿滿一車新錢,準備送到戶部去,途經弘晝的府邸。弘晝發現了,將車馬劫到自己府中,還關上門,堅決不讓出去

皇帝知道後大怒,想到他昔日荒唐的行為,決定要狠狠懲罰他一次,讓他長點記性。

根據大清律法,攔截運鈔車,要處以流放的懲罰。皇帝便要罰弘晝去盛京守陵。

結果還是皇太后給攔住了。

皇太后因就皇帝一個兒子,故此從小也是親眼看著弘晝長大的,與弘晝的感情也深。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皇帝最後也只好不了了之。

除了辦喪事、愛財之外,弘晝還曾藐視臣工。

在大金川之戰前,前朝的首揆是出自鈕祜祿家的訥親。結果弘晝半點不將訥親放在眼裡,就因為一點小事,竟然在朝堂之上,就將訥親給揍了。

皇帝還是因為皇太后的緣故,並未深究此事。從此叫滿朝文武都十分忌憚這位王爺。

故此說到“荒唐王爺”、“逍遙王爺”,怕是沒人能出和親王之右去。

穎妃聽了便也會意地笑,“瞧皇貴妃您咱們小十七,才不會是那樣的呢!”

婉兮瞟著小十七嘆了口氣,“可我瞧著,這小不點兒怕是有和親王那遺風。人家和親王如他這般大的時候,也沒這麼磨人的!”

婉嬪在畔點頭而笑,“若天性如此,那倒也自是小十七的福分了。”

終是婉嬪更通透,婉兮抬眸向婉嬪微笑。

穎妃倒有些不明白了,忙挽住婉嬪手臂,細問究竟。

婉嬪含笑道,“和親王年少之時,並非如此荒唐;他的荒唐之舉,都是在雍正爺晚年,尤其是在咱們皇上登基之後。”

穎妃心下也是一動,“陳姐姐的意思是?”

婉嬪點頭,“和親王與咱們皇上同歲,雍正爺晚年又同獲封親王;而彼時弘時已經被革除黃帶子,失去了繼承大位的資格,故此前朝後宮的焦點,自然都是在咱們皇上與和親王兩人身上。”

婉兮也輕聲道,“和親王實則也是才學橫溢之人,且不說當年他與皇上、群臣聯句,句句都是禪機偈語,非凡俗之輩所能為之;況若當真是天性荒唐之人,又如何能寫得出金樽吟那樣的詩篇來呢?”

婉兮輕聲吟道:“世事無常耽金樽,杯臺郎醉紅塵。人生難得一知己,推杯換盞話古今。”

這首詩婉兮曾經在那些話本子裡見過,外間市井對這首詩解讀為弘晝的“自救詩”。說這首詩表達了弘晝無意與兄長爭奪皇位,只想及時行樂的心情。

弘晝自己平時看似荒唐,可是一到這件“爭儲”的嫌疑事上,立時變得無比的明白去。

譬如雍正八年,當年還是皇子的弘曆,將自己歷年所寫詩文匯為一緝,曰鈔。在這部集子的前面,有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大學士鄂爾泰及張廷玉等十幾位重頭人物為之作序,而其間也包括了弘晝。

序言中,弘晝稱“弟之視兄,雖所在則同,而會心有淺深,力量有厚薄,屬辭有工拙,未敢同年而語也”;

又說,“兄之樂善無量而文思因以無盡,凡古聖賢之微言大義,修身體道之要,經世宰物之方,靡不表現衍繹,婉轉暢焉!”

由這些言語可見,在乾隆八年之時,弘晝其實已經明白何處是自己的位置,而未來自己又該選擇何樣的一條路去。

那話本子裡還寫到過,說雍正爺晚年未嘗沒有在皇上和弘晝兩人之間做過取捨。只是因為康熙爺早早就看中了當今皇上,雍正爺不可更改。

話本子裡傳說,雍正爺還曾做過最後的一個嘗試:在兩個盒子裡,一個盒子裡放滿金珠,另外一個盒子放了寶印。

兩個盒子外觀一模一樣,賞給兩個兒子,叫他們自己選。

結果當今皇上選了寶印,而弘晝選了金珠。

雍正爺事後只能道,“天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