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先是心下一跳,有些防備,向後退了退,“皇阿瑪的諭旨,豈是咱們兄弟能隨便妄議的?”

小十五殷切地握住永璂的手,將他給拉回來,“十二哥別擔心,我當然談論的不是朝政軍務。我要談論的呀,自是皇阿瑪準咱們皇子議論的事兒。而且因為這件事與上書房裡懸的聖訓相關,故此咱們說說只會叫心下更廓清,倒不妨礙。”

永璂這才點頭,“你說。”

小十五凝神背誦那諭旨道:“諭:昨吏部帶領引見之滿吉善,系滿保之子。乃又名滿吉善,似竟以滿為姓矣!伊本系覺羅,何必學漢人更立姓氏?著即名吉善,並交宗人府王公等,查宗室內有似此者,一律更改。”

諭旨的意思是說,有個叫滿吉善的人,父親名叫滿保。他們家是覺羅,故此家族姓氏是覺羅氏。可是從滿吉善的名字裡第一個字——滿字,跟他父親名字的第一個字相同,看起來倒像是他們父子倆都姓滿似的。

這樣姓氏的姓名,已經完全不符合滿人“稱名不舉姓”的舊俗,反倒看起來像是漢名的形式了。

倘若是普通的滿人倒也罷了,偏他們家還是覺羅,也是皇親國戚,故此皇帝更覺嚴重,這才特地下旨申飭,令滿吉善將名字改為“吉善”,將那個“滿”字給刪了去。

小十五眼巴巴望著永璂,“我就想起上回小十七剛下生那兩天,我拎著個十一哥送我的扇頭去看小十七,結果被皇阿瑪瞧見了,鬧出的那次小風波來皇阿瑪說不準咱們起表字、雅號,這聖訓還特地懸掛在上書房裡呢。”

“那皇阿瑪這回的這道旨意,我覺著跟上回的也有殊途同歸的意義在。可是十二哥,弟弟我愚鈍,好像還是有點不明白皇阿瑪的用意呢”

永璂望著小十五,便也輕輕嘆了口氣。

小十五有這樣的疑問,倒也難怪。終究小十五的生母皇貴妃是漢姓人,小十五的養母慶妃也是漢人,小十五雖說是大清皇子,可是身邊人多是漢人,這對滿人古老的傳統便沒那麼明白的。

這一點上,小十五自然就比不上他了。

永璂伸手拿過筆來,蘸飽了墨汁,在紙上將“滿吉善”的名字,用滿文給寫下來。

“你瞧,吉善二字是連寫的,才是他的名。這個‘滿’字是分開寫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字,所以是他自己硬安上的,不是清話的老字兒。”

小十五認讀滿文,約略還有一點費勁。永璂便手把手地指著那連寫的字元,一個音一個音地教小十五讀。

“大清列祖列宗在關外的時候,都是稱名不舉姓的。比如叫你的名字,只叫‘永琰’就夠了,絕不可以說什麼‘愛新覺羅永琰’;與此類似,這個滿吉善的名字就只能是‘吉善’,沒那個‘滿’字什麼事兒。”

“咱們滿人的名啊,不僅不可以姓名相連,更不能再取什麼表字、雅號的,不然就會與漢人混同了去。”

小十五認真地聽著,聽完了崇拜地點頭,“十二哥真博學!”

永璂倒是有些汗顏,“咳,這也算不得什麼博學去。終歸都是祖宗規矩,自小兒跟著我額娘,還有滿文師傅們去,就也都學著罷了。”

小十五卻搖頭,“我卻不這麼覺著。咱們大清入關都一百多年了,滿漢文化越發交融,漸漸地便是許多滿人世家的子弟,都漸漸地不會滿語,生疏騎射了去。”

“我也聽說過,皇阿瑪早年間就是因為這個,竟連宗室王公的爵位的承繼都給換了人去,總歸不會滿話、不熟騎射的子嗣不能承繼爵位去。”

小十五的眼中湧起崇拜的光芒,“便是放眼咱們皇家和宗室、覺羅裡所有的子弟,彷彿也唯有十二哥說到滿文,能這般嫻熟地信手拈來的!”

永璂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臉上卻是按捺不住的放了光去。

小十五實則也沒說錯,皇子裡頭,永珹、永璇和永瑆,是淑嘉皇貴妃所出,一半的高麗人;永瑢是純惠皇貴妃所出,十五、十七是婉兮的孩子,這都是一半的漢人血統。也唯有永璂一個,才是正經的滿洲純血的阿哥去。

小十五繃著小臉兒認真道,“我也要跟十二哥學,將這些滿文都學得明明白白的!”

這是小十五的心願,也更是婉兮和皇帝的希望。

皇上對小十五的心那般厚重,倘若小十五將來不懂滿文,必定要被宗室大臣們揪著他一半的漢人血統去說事兒,將來難免困難重重了去。故此小十五從小就勤加習學滿文,將滿人的老規矩全都學得滾瓜爛熟,不亞於任何一個滿洲阿哥去,那才行。

小十五說著竟起身衝永璂行禮,“從前弟弟是想跟十二哥學寫詩,那今天弟弟還要跟十二哥多學一樣去——十二哥,就答應從今往後教弟弟學滿文吧!”

永璂有些激動,卻也有些尷尬,趕緊擺手,“上書房裡,咱們自有滿文的師傅,他們都是博學之人”

小十五卻撒嬌一笑,“可是咱們跟師傅們盤桓一處的光景終究有限。我跟十二哥卻是一同住著,哪位師傅也比不上咱們兄弟的朝夕相處呀。”

永璂的一顆心,控制不住地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