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水邊清涼的晨霧便趁機都鑽進了她的衣裳,冷冰冰地纏住了她的身子。

像一條蛇。

“舜英你什麼時候來的?你方才為什麼不吱聲?”

八公主拎著一把寶劍,從樹叢裡緩緩走了出來。

眼神那樣冰冷,正如小七身上的那條“蛇”。

“我吱聲?我若吱聲了,豈不是聽不見七姐方才那一番姐妹情深的宏論!”

小七心下又是一片寒冰軋軋而碎。

“舜英你怕是誤會了我的話。我沒旁的意思,我其實是為你著想。不管怎樣,咱們的年歲都一年比一年大了,總歸不能叫你一個人永遠留在宮裡不是?”

八公主笑起來,眼眶卻跟著紅了,“七姐方才的話,我聽懂了。我知道,再過不了二三年,我就會成為一個大笑柄去!所有人都會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或者還會議論我額娘去”

“七姐,我是個怪物,是不是?你雖然嘴上不說,可是你心裡必定已經這樣想了。”

“舜英”

小七想要解釋,八公主卻抬手給攔住,“七姐,你不用解釋了!我也不傻,你的話我聽得明白!”

“你不就是想說,像我這樣的怪物,不配嫁進舅舅忠勇公家那樣的門第,配不上麒麟保那樣的阿哥麼?!我這樣的怪物就該嫁進低門小戶,就該隨便配給一個什麼人都好。也唯有那樣的人家,才不敢有半點違抗咱們皇家,才不敢將我的秘密外傳出去,是不是?”

小七手指緊緊把住石桌,身子有些搖晃。

白果急得趕緊上前扶住,回頭衝八公主道,“八公主我們七公主不是那個意思”

小七卻伸手按住白果的手,“姑姑,叫她說。”

小七雖說身子發虛,眼前有些發黑,可還是堅定抬頭,對上舜英那一雙吐火的眼,“你說得對,我方才就是這個意思。可是我說這樣的話,不是為了貶損你,我是為你著想。”

“不用了!”八公主愴然地笑,用勁搖頭,“我用不著你假惺惺地為我好,實際上卻是巴巴地等著看我的笑話兒去!”

小七身子抖得越發厲害,“舜英你說什麼呢?你我都是皇阿瑪的女兒,都是大清的公主,我們是姐妹!你我是相同的身份,我怎麼會等著看你的笑話去?”

“姐妹?”八公主笑得更加用力,“你跟啾啾才是姐妹!”

“我跟你是同為皇阿瑪的女兒,可是你我的額娘卻是死對頭!你我身子裡各自流著一半自己額孃的血,你我怎麼可能真的是姐妹?”

八公主舉起手來抹一把眼淚,“你額娘巴不得我額娘早死,你呢,你和啾啾自然也巴不得我樣樣都比不上你們,你們好等著看我的笑話兒去!”

小七眼前的黑霧更濃,幾乎要叫她看不清了就站在對面的八公主去。

“舜英你怎麼會這樣想?你我額娘之間的恩怨不假,可是那一片兒卻已經都翻過去了,咱們的身子裡除了額孃的血之外,還流著相同的、皇阿瑪的血呢!所以咱們就拋下那些已經翻篇兒了的去,只珍惜咱們相同的,不行麼?”

八公主卻依舊笑著搖頭,彷彿小七的話裡什麼都沒有,對她而言只剩下了可笑。

“七姐你難道不知道,麒麟保他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麼?你難道不知道,就是你隔在我跟他之間,從中作梗麼?”

小七喉頭一痛,已是說不出話來。

八公主看著小七如此,她甚至也說不清自己心下是得意,還是失望。總歸她心下壓著的那麼些話,她只想一股腦都說出來。

“麒麟保家的門第再高,他們卻也是臣!他們有什麼資格、什麼膽量敢違拗咱們去?可是他就是敢跟我橫,跟我叫硬兒,就是因為他心裡頭另外有人!——那個人,身份自然不會低於我去!”

八公主又向前走了幾步,已經到了小七的眼前來。

“七姐他從小在宮裡長大,身邊兒的女孩兒也就你、啾啾、綿錦和我。啾啾從小就跟他不對付,見了就打;他是怎麼對綿錦的,你也知道;而我,也是最不受他待見的。”

“咱們四個裡頭,唯有你例外。他對你說話,永遠都是小心翼翼的;我從未聽見過他對你說話聲音大一點兒去。甚或只要你說過的話,他全記著,他也全都想方設法照著你說的去辦到去。所以我才會拜託你,叫你去替我跟他說和。”

“可是七姐你瞧見了,他唯獨就在這件事上跟你頂牛,怎麼都不肯照你說的辦。七姐你難道還不明白麼,他為什麼這樣?”

小七不想再聽,舉起手來捂住雙耳。

“舜英,我的額駙是旺旺!”

八公主冷笑著搖頭,“是麼?七姐你拍著你自己的心口窩,問問你自己,你真的只想嫁給拉旺阿哥一個人麼?如果是的話,你又為什麼不想方設法叫麒麟保答應娶了我,好斷了他對你的念想去?”

“別說你做不到,你能。就憑他對你的在乎,如果你肯稍微用點力,比如假裝尋死覓活一下,他必定會怕了,一定能答應!是你不肯,既不肯為了我,也不肯放棄你自己心裡的那點念想”

“我沒有!”小七眼前的黑,吞沒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