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壽從宮門回來,給皇太后復旨。

皇太后眯眼凝視安壽,“他們兩個,什麼樣兒啊?”

安壽嘆口氣,“皇上和皇貴妃在外頭大吵了一頓。皇貴妃竟甩下皇上,先回圓明園去了。”

說起來這皇貴妃進宮都二十五年了,安壽還是頭一回看見皇貴妃這麼忘了規矩,敢這麼對皇上的。

甚或,從前皇貴妃失去了孩子的時候兒,都沒這樣不分輕重地跟皇上鬧過。而今日,為了一個瑞貴人,皇貴妃當真是什麼都不顧了。

.

皇太后聽罷,點了點頭。

“古來尊卑有序,嫡庶有別,這天地之間才有規矩。別說民間如此,咱們宮裡啊就更應該是規矩最為嚴謹的地方兒。瑞貴人,憑一個小小的貴人位分,就敢越制,直接到我面前來指摘皇后的不是,這就是罔顧尊卑、以下犯上!”

安壽聽著也是悄然嘆了口氣。

別說宮裡,就是民間,若平頭百姓敢擅自狀告朝廷命官,先不管所訴之事有沒有影兒,這個原告的百姓得先當堂吃幾十板子;

而若是家奴敢狀告主子,即便主子有事,那也要先將這家奴先打幾十殺威棒去的。

要不這百姓隨隨便便就敢上公堂狀告命官,家奴任意就敢反抗家主,那這天地之間就亂了規矩去了,哪兒還有尊卑之分去了?

放在瑞貴人首告皇后這事兒上,瑞貴人只是地位太過卑微的小妾,敢指摘正室,這原本就該痛打一頓去的;

更何況皇后還是一國之母,瑞貴人不過是包衣家奴超拔出來的小妾,瑞貴人此舉乃是動搖國本……皇后有沒有過失,自有皇帝、皇太后、皇親宗室們來議呢,如何都輪不到一個包衣奴才來指摘。若從這一項上來論,瑞貴人的罪責就更大了。

“若不是她今日在我這暢春園裡落了水,我倒饒不了她!她是皇貴妃宮裡的貴人,這些年來都跟著皇貴妃勤修內職,既然她犯了宮規,我自頭一個要問那皇貴妃去!”

“就算皇貴妃有皇帝保著,那這瑞貴人的阿瑪德保,也是難辭其咎的!好好兒的滿洲包衣世家,竟是教養出了什麼樣不懂規矩的女兒來!”

.

安壽自己何嘗不是內務府包衣家的女兒,在這宮裡幾十年,便是在皇太后跟前再得用,卻這些年哪有一日敢忘了自己這當奴才的身份去呢?

那瑞貴人已經進封,貴人也是正正經經的內廷主位了,可是卻原來在皇太后老主子眼裡依舊還是如此的地位……安壽心下也有些跟著不是滋味。

不過只能默默聽著,並不敢言語罷了。

皇太后將一口惡氣都吼出來,便也跟著沉默下去。指頭捻著腕子上的念珠半晌,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雖說那瑞貴人壞了規矩,可不管怎麼著,終究是在我這暢春園裡落的水……人死帳爛,我自不能再為了她的事去問那皇貴妃和她阿瑪德保去了。”

興許是那“狐說先生”話本子裡的話叫她心下有些不得勁兒。

舍衛城丟念珠是今年閏二月的事兒,距離這會子剛滿百日。那話本子裡說舍衛城裡的神佛都親眼看著呢……況且今年是她的“坎兒年”,不到十一月她聖壽,便還沒解過去。

這樣的年份,唉,雖說懊惱那瑞貴人,可是終究已經沒了一條人命去,若她還追究,倒顯得有些不依不饒了去。

皇太后嘆口氣,“安壽啊,去,拿五十兩銀子給德保送去。就說素日我也喜歡他那女兒,她啊瑞貴人也一向都是乖巧懂事……也得我喜歡。”

安壽便笑,“是,奴才這就去。主子放心吧。”

.

安壽拿了銀子,卻不便親自送到內務府去了。

終究安壽年歲也大了,這又不比宮裡,暢春園跟內務府離著可不近乎。

安頤年輕些,這便將銀子接了,要替安壽去送。

手裡沉甸甸這兩封銀子,叫安頤也有些納悶兒,“那瑞貴人到老主子跟前編排了皇后的一頓不是,主子不是甚為不快麼?再加上這瑞貴人出去就落了水,倒叫主子有嘴都說不清了,主子怎還賞給她阿瑪銀子去?”

安壽也是嘆了口氣,“還不就是因為瑞貴人這一落水,叫主子有嘴都說不清了麼?那瑞貴人也是個有主意的,在咱們園子裡這就落了水去,倒叫外頭人必定都以為是皇太后叫人將她給扔水裡去的……”

“老主子自是不願在今年這個坎兒年背了這麼個黑鍋去,便是心裡不樂意,可是這面兒上卻要做足了去。只要這兩封銀子一賞,皇貴妃那邊再一安慰,那就自然堵住了外頭的悠悠眾口去了。”

安頤揚眉,“這麼說,老主子不攔著皇貴妃的冊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