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人之家對已經出嫁的女兒,守孝的制度要輕一些。因為已經嫁做人婦的,便已經是婆家的兒媳婦,最重的孝都是穿給婆家,那給孃家的孝倒可輕一層了。

故此對於那拉氏這樣早已嫁做人婦的媳婦來說,她截掉髮辮這樣最高階別的孝,在這世上只能是給三個人——夫君、公爹、婆母。

先帝雍正爺是早已作古,如今活著的就只有皇帝和皇太后這孃兒倆了。

那拉氏身為中宮皇后,又是嫡妻正室,她這樣截去髮辮,便已是為皇帝和皇太后守孝了!

——那便已經不需懷疑,她就是在咒皇帝和皇太后兩個死!

(出家是“剃度”,對法器和儀式都有嚴格的規定,自己剃都不行,得由寺院住持等高僧來執行,才能被認可,得到合法的度牒和身份。不可能是用剪子亂鉸一氣,更不可能是薅頭髮哈…“出家說”站不住腳,更是不瞭解滿人習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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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女子合力竟然還是顧此失彼,當三人看見那拉氏已經截掉的髮辮,三人都如遭雷劈!

好一會兒,三人才都絕望地尖叫出來,“主子……主子怎能這般,怎能這般啊!”

薅頭髮還好說,大不了叫人說這媳婦撒潑耍瘋;可是這般堂而皇之截掉髮辮,這便是明明白白的為夫、為公婆守孝去了!

倘若叫皇上知道了……主子就完了,她們三個也都跟著完了啊!

三人尖叫著在那拉氏身畔哭成一團,又手忙腳亂成一團。

那拉氏反倒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她已經沒了退路,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德格和果新上前來,摁住她的肩膀,都顫抖著嗓子尖叫,“主子快坐下!趁著還沒外人知道,奴才替主子將這髮辮重新用頭繩好歹給綁回去!要不,要不就用剪子將髮梢給打碎,看不出齊齊鉸過去,這便也還能瞞過人眼去!”

“我為什麼要那樣?”那拉氏伸手推、伸腳踹,將三個女子都給擋到一邊兒,冷冷看著她們,“我既然做了,我就不怕叫他們知道!我就是要他們明白,他們不想叫我好,我也一樣不叫他們好!”

她好痛快啊,哈哈,當她一剪子咔嚓截斷髮辮,立志要為那兩個人守孝的時候兒,她的心下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去!

這些年,那些個明裡暗裡的窩囊氣,她受夠了,再也不想受了!

她是皇后,是正宮!她憑什麼要受那些氣去,她忍過十幾年去,卻換不來他們孃兒倆的半點憐惜,那她為什麼還要繼續忍氣吞聲?!

三個女子還想苦勸,那拉氏已經半個字都再聽不進去,尖聲利嗓地大喊,“出去,你們都給我出去!你們去給他們孃兒倆當奴才,我用不著你們再去幫他們兩個,在我面前說自以為對我好的話!”

那拉氏抬腳便踹,全不管女子們是跪著,她抬起腳來便等於是照著面門去,“滾,滾蛋啊!”

厚底鞋,鞋底是七八寸高的硬木,邊沿兒都是尖銳的稜角,三個女子臉上哪裡禁得住這個……也想再攔住主子,可是主子這會子當真是攔不住,力大如牛,三人無奈,只得哭著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殿內空了,原本被在門檻外伺候的太監們,無旨更不敢擅入,這便沒人再敢進來。

那拉氏在只有她一人的殿內,彷彿歡喜,又彷彿淒涼地大笑。

“哈哈,哈哈……終於再沒人敢攔著我了!都死吧,你們全都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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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在寢殿裡折騰成了這樣兒,她原本就是跟皇太后在一處駐蹕,這便早就有皇太后跟前的人聽見了動靜,這便趕緊來見皇太后,卻等在殿外猶豫著該不該回,又該怎麼回。

終究他們都是當奴才的,而那位是正宮皇后。

永常在正巧兒從殿內出來,瞧見福海帶著兩個小太監在外頭正猶豫呢,這便含笑問,“福諳達,這是怎麼了?”

福海明白,這會子在皇太后跟前最能說上話的,就是這位永常在小主兒了。既然是此等不太好回的話兒,那便自然是先交給永常在小主兒,由這位去轉回給皇太后老主子,才最安穩。

更何況皇太后老主子今早上剛在“礁石鳴琴”惹了那一肚子的氣,這會子若說話說得不合適了,豈不是要給自己找病兒去麼?故此啊,這會子永常在小主兒剛好出來,可當真是天上伸下來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們可得趕緊給抓住嘍。

福海這便衝那兩個小太監一努嘴,兩個小太監便也會意,趕緊跪地下對永常在將皇后寢宮裡的動靜都說了。

永常在也嚇了一大跳。愣了半晌,方點點頭,“行了,你們先退下吧。回頭我覷個空兒,尋著皇太后心下痛快的當兒,再將這話給回了。“

福海自是如釋重負,趕緊又衝那兩個小太監是個眼色,三人一起跪謝永常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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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海帶著兩個奏事的小太監下去了,永常在立在廊簷下愣怔了一會子。

她便是在皇太后跟前再“得煙兒抽”,可是她卻也終究只是個十九歲的小丫頭,這話裡的輕重緩急,她自己心下也揣測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