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她的嬤嬤齊佳氏勸她與穎妃親近些兒,她卻也頗為牴觸,只說,“依你瞧著,我又該如何與她親近去?難道扭股糖似的滾到她懷裡去?呵,別說我都覺著肉麻,她一個從未生養過的,怕也是要起起皮疙瘩去!”

可是這麼守著疏離,終究叫舜英也覺著有些寂寞。

這便偶爾隨著穎妃居住的祥貴人、武常在的主動與她打招呼,賞給她吃食和玩意兒的時候,她心下倒是開心的。

這晚她回來,瞧了一眼穎妃的寢宮,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問安的時候兒,祥貴人所居的配殿的門兒一開,祥貴人立在門口兒招手笑,“八公主,來,我這邊兒有新燻好的羊蹄兒,快過來嚐嚐。”

終究是皇女公主,這宮裡怎麼吃的羊肉沒吃過呢?若是羊肉做的菜,舜英倒未見得好奇。反倒是祥貴人說到的羊蹄兒這些,平素上不得膳單的零碎兒,舜英倒覺著是新鮮的。

舜英這便徹底撂下要到穎妃那去請安的念頭,徑直跟著祥貴人進了殿。

也巧,都是在熏籠上燻出來的。舜英揚了揚眉,坐下倒有些沒胃口了。

祥貴人不知就裡,還含笑道,“宮裡管著炭火的規矩嚴,尋常不準用燻爐來弄這些。可是你知道麼,我啊終究母家在西域,從小兒就習慣了這麼吃,可是膳房裡不這麼弄啊。我想家,想我額娘,這便偷偷兒弄些,八公主你可千萬別給說漏了去啊。”

舜英興趣缺缺地笑了笑,“祥娘娘安心就是。”

祥貴人忙遞給舜英一個羊蹄兒,卻見舜英並不往嘴裡送,這便忙問,“你不愛吃?嫌羶麼?”

舜英搖搖頭,“不是。是我七姐今兒也用熏籠給弄了吃食,我現在一鼻腔子還都是這味兒呢,這便有些吃不下。”

祥貴人便是眸光微微一轉,便是笑了,“那叫你吃不下的,究竟是七公主弄的那些吃食,還是七公主這個人啊?”

舜英的臉便騰地紅了。

祥貴人別開目光,面上笑著,卻是嘆了口氣,“不瞞你說,你如今的心情啊,祥娘娘我當年也是一樣一樣兒的。我剛進宮的時候兒啊,因是蒙古格格,這便跟著穎妃娘娘時常一起去令貴妃那邊走動。我自是將令貴妃當姐姐,當前輩,凡事都願意為她盡心盡力,只希望她也能如待慶妃、穎妃她們一般,將我也當成姐妹去。”

“可惜是我太天真了,我終究位分低,沒她們那麼聰明,故此她其實從來就沒把我當成自己人過。後來豫妃、容嬪陸續進宮,她們的母家自是比我煊赫,她們的位分也從一開始就在我之上了,如今令貴妃怕是早就忘了我這麼個人去。”

祥貴人幽幽轉回眼來,“八公主,我從前也瞧見你與七公主她們也曾情誼深厚來著。我記著那時候兒你還小呢,剛比桌子沿兒高那麼一點兒,你跟七公主她們一起在端陽宮宴上,用小金箭射粽子……三位小公主裡,偏就你的箭法最準。你射中了粽子,沒說先給忻貴妃吃去,卻是先給了七公主……”

“我那會子遠遠瞧著,卻也看懂了八公主你的懂事,你的小心翼翼,你的委曲求全去……你何嘗不是在小心翼翼討好著令貴妃的長女七公主,便如我當年討好令貴妃一般?”

“可是啊,如今你也被七公主、九公主姐倆兒給扔下了,是不是?就像我當年,也被令貴妃給一腳踢開一樣兒啊。”

舜英登時抬眸,眸子裡燃起火苗來,“祥娘娘是說,她們母女原本就都是那樣的人?故此七姐那麼對我不是偶然,而是她本來就是跟她額娘學的,本來就不可能真的對我好,是不是?”

祥貴人嘆了口氣,“對於她們那起子漢女來說,出身低微,在這後宮裡便是不顧一切往上爬。她們肯結交的,要不就是跟她們自己一樣低賤的,要不就是她們能用得上的。”

“可惜,咱們父母兩邊兒都不是漢人,咱們也學不會她們那狐媚惑主的手段來……咱們啊,就也只能被她們踩著,受她們欺負去罷了~~”

舜英騰地站了起來,“原來從小到大,我竟是瞎了眼,還當她們是姐姐和妹妹,還一心一意地想跟她們好!”

“我真是……連她們的額娘那麼欺負我額娘,我都沒看出來;直到此時被她們這麼對待,我才明白過來。我從此再不受她們矇騙了,她們也別想再欺負了我去!”

祥貴人拍掌道,“八公主不愧是咱們純正的大清公主,就是有志氣!”

有祥貴人這般哄著,捧著,舜英才歡歡喜喜地吃完了羊蹄兒,回去歇著了。

在穎妃的宮裡,她自己覺著,她終於是找見一個可以貼心的姨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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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舜英回去都安置了,祥貴人也是殷勤,親自叫位下的女子烏蘭去給舜英送了些酸奶疙瘩過去,教齊佳氏給舜英用炭火化開了,叫舜英睡前好歹抿幾口。

直說羊蹄兒裡又是皮又是筋頭兒的,怕舜英晚上克化不動。用些酸奶,能幫著克化。

舜英自是承情,就連齊佳氏也歡喜地一個勁兒道謝。

烏蘭這才回來,將舜英跟齊佳氏的反應都報給祥貴人知。

祥貴人這才滿意地嘆了口氣,“如今她孤苦伶仃的,便是進了咱們這個宮,也不肯與穎妃親近……這個時候兒啊,她就是最為心底下不設防的時候兒,只要有人對她好點兒,她必定立馬兒親近過來。”

烏蘭小心地覷祥貴人一眼,“可是咱們……卻又何必這麼哄著她去?回頭別叫穎妃娘娘那邊兒瞧著不順眼了。好歹主子也是跟隨穎妃居住,人在屋簷下啊。”

祥貴人冷笑一聲兒,“我就是不甘心永遠這麼人在屋簷下去!你瞧瞧,西域進宮的這些人,無論是厄魯特蒙古的,還是回部的,一個一個兒不是已經封妃,就是在嬪位上享受妃位的待遇去。反倒是我啊,是最早一個進宮的厄魯特蒙古的格格……進宮就是貴人,可直到如今,十一年過去了,卻依舊還只是個貴人。”

祥貴人是乾隆十八年進的宮,倒比豫妃、慎嬪她們都早。就因為她是第一個進宮的厄魯特蒙古的格格,故此皇帝早期賞給她的物品,實則都是遠遠超過貴人應該有的待遇去。

她當年進宮當日,皇帝就賞賜了金十五兩,銀二百兩,另有物;而她一個小小貴人的衣物裡,就有了明黃緞的灰鼠氅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