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敗憂欣底是真,

藉無緣者有誰因。

了當諸慮都捐棄,

一意祈年福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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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讚道,“果然是旗人翰林之家出來的閨秀,瞧,簡直是過目成誦。”

玉蕤臉紅,“雖說三首,可皇上只是直抒胸臆,倒未曾用典,故此倒不深奧,我這才能順著就背下來了。”

婉兮點頭而笑,“真可惜皇后不肯在漢人文化上多用些心,這便才連這般平白的詩都沒讀明白。實則皇上的心意都是明擺在字面兒上呢,虧她還只當皇上是為戴佳氏而傷心。”

玉蕤點頭,“最要緊的是,她不明白《漫題三首》的體例所在。三首連做,層意遞進。第一首提出‘懨懨不樂’,第二首則是將這不樂深化,第三首才正式解開不樂的真實緣由。”

“若不明白這內裡的體例,只是割裂開了單獨去看每一首,那自然只是斷章取義罷了。”

婉兮點頭輕笑,“玉蕤你瞧啊,皇上第一首裡已經明白說了,這怏怏不樂不是因為戴佳氏之死,皇上對戴佳氏之死已是‘只宜忘’;第二首裡則是回筆一轉,又提到了去年的那一場大火去呢。”

玉蕤便也哼了一聲兒,“是啊,去年的那場大火,便是有人想忘了,可是皇上卻不肯忘呢。在皇上的心裡啊,戴佳氏之死,還比不得去年那一場火的要緊。故此皇上才將去年的火作為第二首的遞進來安排,倒是將戴佳氏的死,只當一個起興的引子罷了。”

婉兮駐足堤上,回望九洲清晏的方向。

“去歲那一場大火……便是已然過去了一年,可是此時臨風嗅來,即便是這水波漣漪,都依舊能聞見那煙火味兒去。”

玉蕤冷笑,“那一場大火,廢了一位親王,又叫那麼多御前的章京、侍衛受了懲處去;可是這還不是全部,去年端午的一場龍舟競渡,還曾導致一屍兩命去!也難怪皇上詩裡說,去年的那場不快,一直留到今年,倒比戴佳氏的死,更加叫皇上心緒煩亂去。”

就是去年端午,和敬公主的大格格、綿德阿哥的福晉阿日善,懷著身子,拼命幫襯自己夫君,結果……卻母子雙亡。

婉兮深吸一口氣,“所以皇上第二首詩的頭一句便已是說‘作隊龍舟銀浦邊’。看樣子今年,皇上的意思是,龍舟依舊泛舟水上,卻不準再競渡了。”

玉蕤自己倒是漏掉了這一層意思,在婉兮的提醒之下,便也是一拍手,“我說今年我阿瑪他們預備的鑼鼓都少了呢。原來龍舟還是要泛舟,卻用不著競渡,那自然就用不上那些加油助威的鑼鼓去了。”

婉兮輕嘆一聲兒,“賽龍舟是節俗,人都愛看。可惜爭勝之心若過於盛,那好好兒的節俗便反倒可能壞了性命去……其實皇上在十幾年前,便曾作過《競渡》詩,表達‘非競’的心思。”

“皇上那詩歌中雲:‘其間人更甚,率被名利羈’,因為被追名逐利之心所驅馳,那麼好好兒的賽龍船便也叫人不歡喜了去。故此皇上說‘故無競唯人,四方其訓之’。”

“倘若當年那個人就曾好好兒去讀了他皇阿瑪的這首詩,說不定後來便也不會將局面鬧到如此地步。那阿日善,好歹是皇上的長房長孫媳婦,也是皇上的親外孫女兒啊。”

自從阿日善死後,皇上便一直並未給綿德再指婚繼室福晉。這何嘗不是皇上心下也要給阿日善一個交待去?

玉蕤聽了也是心寒,“哼,所以皇上才不肯忘了去年的舊事去!皇上聖明,就該寫這首詩出來,叫那人看了自己心下哆嗦去,叫他也明白明白,皇上便是年過半百,可卻沒糊塗呢!”

婉兮偏開頭去,“皇上在第三首詩中才剖白了心跡:他今年的怏怏不樂,為的是‘一意祈年福萬民’。皇上是在憂國憂民,不敢有片刻鬆懈疏怠,故此便是過節,也不敢沉湎於享樂之中啊。”

玉蕤聽得眼圈兒有些紅了,“……皇上年歲大了,他此時的憂國憂民,何嘗不是在期望這大清江山能夠穩穩妥妥地傳給子孫後代去?可惜有些皇子,真是叫皇上太失望了,也難怪叫皇上如此怏怏不樂、心緒煩亂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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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攜著玉蕤,繞著綠堤回到萬方安和,皇太后正好兒就要起駕赴福海看龍船了。

那拉氏親自攙扶著皇太后移駕,倒顧不上與婉兮再說話兒。

婉兮自也泰然自得,隨著皇太后和那拉氏一併赴福海之上的“蓬島瑤臺”去。

“蓬島瑤臺”在水中央,從島上仙樓環望海子上,視野最是好。

婉兮果然見龍舟齊整排列在碼頭邊兒上,早已並無往年那般生龍活虎,都亟待飛馳向前,爭奪錦標的勁頭去了。

玉蕤也輕聲道,“姐真是說對了。看來今年已是不再競渡了。皇上終於下了這個決心,改了這個節俗,便說明皇上對去年的那件事兒,怕已然是心知肚明瞭,就看皇上什麼時候兒狠下心來料理了。”

“這會子戴佳氏的事兒已經塵埃落定,皇上便也已經能騰出手來了。我看啊,這件事兒了結的日子也不遠了。”

婉兮沒說話,只靜靜抬眸,望向妃位之中的愉妃去。

年過五十的愉妃,此時已然現出了老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