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凝怔在原地,委屈得淚珠兒在眼圈兒裡打轉。

“阿哥爺是說過那樣的話,可是我以為是阿哥爺不親自道賀罷了。終究咱們便是人不到,禮數也不能缺了;便是阿哥爺自己暫且顧不上,我這個當福晉的,也得替阿哥爺周全著,好歹先送過一份兒禮去,也給阿哥爺顧全了臉面去……”

這是一個皇子福晉持家應做之事,再說她又何嘗是為了自己,都是為了阿哥爺才是。卻沒想非但沒從阿哥爺那得來一句好兒,反倒這會子叫阿哥爺給這麼直眉楞眼地訓斥了。

她的委屈,又該向誰說去?

永琪卻只顧著著急,蹙眉道,“你是給顧全了臉面,可我這會子要親自過去,你說我又該怎麼去?是明知故犯,將禮給送重了;還是這回就乾脆空著手去了?”

“再說他們在宮外,我一個住在大內的皇子,若無充足的理由,我憑什麼能出宮去他們王府去?出宮門的時候兒,護軍又要查問,還得記檔,回頭若報到皇阿瑪那裡去,豈不是又落了個‘結交大臣’的罪名去!”

鄂凝既委屈,又跟著一起著急,“阿哥爺說的是……原本給簡親王襲爵慶賀,是最好的理由。可是既然禮已經送過了,便不能再憑這個由頭去了。”

鄂凝抬眸望住永琪,“只是,阿哥爺這一回卻一定要去麼?才過了十幾天而已,他們的孝期卻要守滿二十七個月去呢,還有將兩年去……阿哥爺這會子又何必急著親自登門去?”

永琪懊惱不已,忍不住一甩袖子,“你哪裡知道,皇阿瑪竟忽然又叫他仍管健銳營了!豐訥亨襲爵之時,皇阿瑪並沒有明確的話兒,我還以為健銳營要撥給旁人管去了,哪裡想到十幾天過後,皇阿瑪卻仍叫他管著!”

鄂凝心下也是微微一顫,“健銳營……著實是要緊,甚或可以說是命根子!阿哥爺說得對,阿哥爺得去,而且得親自去!”

鄂凝心急之下,便也平生起一股子豁出去的勇氣來。

“阿哥爺!咱們兆祥所緊鄰福園門;而福園門外,便是南府。南府來往人等形形色色,除了宮裡承應的學戲太監之外,更有外頭進宮來承差的供奉……總有各色生面孔,衣著打扮也總有特別些兒、古怪些兒的。故此便是守宮門的護軍盤查,必定也有一時看不仔細、盤查不緊的。”

永琪心下也跟著一凜,卻是片刻之後,眼中的凜然終究被喜色所代替。

“說得好!皇五子永琪,自是不能無旨而擅自出宮;可是若出宮的人,並不是皇五子永琪呢?只要那簡親王豐訥亨不說,旁人還有誰知道,我曾出去過了?”

鄂凝便也笑了,“只是要委屈阿哥爺,扮一回戲班子裡的角兒去。”

永琪輕哼一聲兒,“那又怕什麼?當年五叔為了迴避與皇阿瑪的儲位之爭,鎮日都在學唱戲,將、諸舊曲皆翻為弋調演之,門上賓客皆掩耳厭聞,而五叔卻獨獨樂此不疲……五叔都能做到的事兒,我又何至於做不出來?更何況便只是妝扮一番,又不必當真要當眾唱戲,沒什麼大不了的!”

永琪說著走到穿衣鏡前,看向鏡中的自己,拉幾個架勢,倒也自負地一笑。

見阿哥爺在經歷了這些天的愁雲慘霧之後,今兒終於在鏡中笑了出來,鄂凝的心下也是倏然湧起了無限的歡喜。

她輕手輕腳走過來,從身後抱住了永琪的腰。

“……阿哥爺若也能扮上那小生去,必定是聲名滿京華,便這梨園行裡所有的小生都得捲鋪蓋卷兒家去了!”

永琪倒是自負地挑起了眉毛,“小生?那樣痴痴嗔嗔、咿咿呀呀的便算了。我若要扮,也自扮武生去!”

鄂凝自知失言,忙將額頭抵在永琪脊背上,輕輕磕著,“是妾身嘴拙,原本要說武生大將軍,卻分清楚他們的行當,張嘴就給錯說成小生去了,當真該罰。”

“咱們阿哥爺弓馬騎射樣樣精通,上陣便是大將軍,自當是武生去!”

永琪從鏡子裡望住這會子難得滿臉嬌紅的鄂凝,又想著她方才替自己出的這個好主意,這便兩臂用力,將她抱了過來,緊緊湊上了嘴兒去……

東配殿裡,英媛說想不在意阿哥爺,可卻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腳兒,每回都是忍不住走到窗前去,用自己的手呵了氣,按在玻璃窗上,融化了那上頭的厚厚的冰霜去,小心透過那巴掌大的玻璃看向外頭。

這回,阿哥爺進了福晉的寢殿,這便再也沒有出來。

她也不知道是怎地,忽然就站在視窗邊上,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也知道自己傻,這笑更是毫無道理,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啊,就是想要一直這麼笑下去。

笑到,唇角一滴涼涼的鹹澀,鑽進了嘴唇裡,膩著散不開去了。

十月二十日,皇帝從宮裡迴鑾。

這一次皇帝先到暢春園去給皇太后請安,之後才從暢春園回的圓明園。

皇帝這樣一番行程上的小小變動,叫忻妃整顆心都提起來了。

皇上新封了皇太后宮裡學規矩的福常在,上回他回園子來卻沒給帶回來;那這回,皇上是不是終究要將福常在給正式帶回園子裡來了?

“無妨,他帶便帶!”忻妃梳妝時,瞪著妝鏡裡的自己,卯這勁兒自我安慰,“總歸封都封了,又不能永遠依舊扔在皇太后宮裡,那也不合規矩。便是帶回來,終究還只是個小小的常在,便是想折騰出什麼來,她也還需要年頭兒!”

忻妃怎麼也沒想到,皇上從暢春園裡帶回來的,倒不是半個月前新封的福常在,而是另外一條訊息——

“朕封了皇太后宮裡學規矩的福常在,朕覺著皇后的眼光甚好,極合朕的心意。皇后既同時送了富察氏和汪氏兩個到皇太后宮裡學規矩,那朕又豈有隻封一人,倒冷落了另一人的道理去?故此,朕還是稟明瞭皇太后,前兒十八日已經吩咐內務府去了,也賜封汪氏為常在,號為‘永常在’。”

皇帝長眉輕展,滿面喜色地,第一個告訴給了皇后那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