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國王李昑向朝廷請封孫子李算為世子,還是五月初的事兒。彼時皇帝下旨,以禮部的批覆,準封李昑之孫李算為世子。皇帝準其請封,遣散秩大臣弘映充正使,頭等侍衛廣亮充副使往封;且開恩將李昑所進禮物著暫留收貯,準作正貢。

只是那會子圓明園正一片大亂中,便連婉兮都沒留意此事。

“此時回想,皇上彷彿是端午失火之後兩三日下旨準封的,那麼就應該是在五月初八日前後。而皇上下旨,是禮部奏請的,也就是說朝鮮國王李昑的奏本是早就到了禮部的……”婉兮不由得抬眸望住玉蕤,“皇上五月初八就下旨了,那李昑的奏本更早就已經送到禮部了。”

“且皇上旨意中還提到了李昑所進的貢物準做正貢,而朝鮮一年三貢,皇上萬壽、皇太后聖壽、元旦三大節所進的才算是正貢。那麼我猜,李昑的請封奏本,怕是去年,最晚也在今年正月,就已經送到禮部了的。”

“最晚正月就送到了禮部!那豈不是都在五月之前?”玉蕤也是隱隱吃了一驚,“也就是說,便是咱們未曾留意的此事,卻有可能被有心人早已知道了。那有心人自是最不希望咱們皇上也立自己的孫兒去,故此……五月端午,才起了火啊!”

婉兮蹙眉,垂下頭去。

“聽說那朝鮮國王的孫子李算,在朝鮮國王李昑寫奏本時,年滿十二。那算到此時,已有十三歲了吧?按著歷來的規矩,男孩子十三歲即可成婚,這便是十三歲可算成年了。故此才有李昑為李算請封,且是請封為‘世子’一事。”

玉蕤點頭,“雖說十三歲在宗法上算是成年,可成婚生子,可是終究叫咱們聽起來,還屬年幼。可是有人啊,自己早就過了十二三歲去,如今也是二十有三,整整超了十年去,可是皇上卻還是遲遲沒有立儲啊……那人超齡十年,等也等了十年,卻再也等不來皇上的旨意,這便按捺不住了吧?”

婉兮也沉了口氣,眸光幽幽凝注玉蕤。

“……但願不是咱們想的那樣。倘若當真是那孩子受了朝鮮以孫承繼大位之事的刺激,才在五月間辦出那樣的事來,那他就再也沒有回頭的路了。”

玉蕤輕啐了一聲兒,“可不是麼!皇上是誰,便有被他暫時矇蔽住的,可又如何能一直被他矇蔽著?”

婉兮攏住袖口,眸光也是變涼。

“我不管那火是怎麼起的,好歹他又親自去背了皇上出來,沒叫皇上受了半點傷去,我倒可容他些工夫去……可這次,他若又想一石二鳥,一邊害了綿德的福晉,另一邊卻要將綿恩一併給害了,我卻容不得他去!”

玉蕤也是點頭,“姐想怎麼辦?”

婉兮眸光輕轉,“我記著五月端午之前,內務府大臣剛帶著人將西苑、圓明園各處的龍船都巡檢、修整過一遍。”

玉蕤忙點頭,“正是。我阿瑪也擔了一部分這個差事,圓明園中的龍船,就是我阿瑪親自帶人巡檢的。”

婉兮點了點頭,“阿日善落水,船和水面都是定王府的,倒與內務府的此事無關。可是道理卻是類似,若宮裡的龍船出了事兒,必定治內務府大臣的罪;而王府中,長史掌管王府一切事物,凡請名、請封、請婚、請恩澤及陳謝、進獻表啟書疏等,皆由王府長史奏上,如藩王有過失即問長史……那長史就是王府的大管家,王府的船出了事兒,便該唯他是問!”

玉蕤倒是倒吸口氣,“姐要拿定王府的長史開刀?可是王府長史們也都是正三品武官,品階不低。便是咱們是內廷的主位,好像也不宜親自動問。三品以上官員,總該由皇上親自處置才是。”

婉兮便笑了,點了點頭,“不,不必咱們去問他。只需將皇上之前是怎麼處置前果親王府的長史的故事,講給他細細聽聽就是。”

玉蕤自也懂了,含笑點頭,“要不說弘曕這事兒發生的就是巧呢,就叫咱們有了現成兒的故事去!咱們才不必親自問那長史,只需敲敲邊鼓,叫他自己心下掂量去吧!”

婉兮這才放心微笑,“不管究竟是那船有問題,還是那划船的太監被人收買了,又或者是那水裡的水草長得太長、疏於修剪,抑或是那小島上自己長出瓜子鉤來也罷……總歸都是定親王府內的事兒。那身為長史的,自是縣官現管,總交給他自己查去吧。咱們只擎等著結果就是了。”

七月的蟬聲沙沙成海,叫得人有些心煩意亂。

這日祿常在忽然來求見婉兮。

“因姐姐不在京中,小妹遇到了事兒也不知道該找誰商量,這便唯有叨擾貴妃娘娘。”

忻嬪一時,祿常在立功最大,婉兮心下都記著,這便早起身親手抓了祿常在的手,叫她不必行禮,且摁在身邊一併坐下。

“語瑟,你是陸姐姐的妹妹,便與我自己的妹妹又有何異?只要有事,你儘管來找我,哪裡有‘叨擾’二字?”

祿常在卻有些為難,咬著嘴唇,彷彿有些猶豫是不是該說。

婉兮點頭笑笑,“無妨,你說就是。倘若是不便叫你姐姐知道的,我也酌情替你暫且瞞著就是。”

祿常在這才鬆了口氣,便垂著頭道,“是……英廉。”

婉兮便也笑了。婉兮明白,英廉是夾在語琴和語瑟之間的最大的一個矛盾——終究當日語瑟得以進宮,是英廉的推舉之故。語琴恨英廉是為了故意討好她,卻事實上根本就猜錯了她的心意,語琴可從來就沒想過自己這些年美喲孩子,便抬舉個自家的妹子去……更何況語瑟的忽然進宮,叫語琴都毫無防備,險些造成語琴和婉兮之間的誤會去。

還有吉慶那件要了命的案子,就是英廉去查的,故此語琴一向不願在婉兮面前提及英廉這個人。

婉兮便道,“瞧你那猶豫的樣子,我便也多少猜到是與英廉有關了。你便說說看,究竟是何事?”

祿常在深吸一口氣,“英廉他,丁憂。”

所謂丁憂,朝中大臣也要暫時停職回籍,居喪二十七個月。在這二十七個月期間,要吃、住、睡在父母墳前,不喝酒、不洗澡、不剃頭、不更衣,並停止一切娛樂活動。

丁憂對於朝中大臣來說,有時候是個極難的選擇。便如英廉這樣的,剛剛成為總管內務府大臣兼戶部侍郎,仕途正是一路春風得意之時,卻忽然要離開近三年去。俗話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兒”,你丁憂走這麼久,差事自然有旁人擔了,那麼等你丁憂期滿歸來之際,還有沒有你的空缺,那可不一定了。

甚至說不定三年過後,皇上都要忘了你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