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自是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就因為皇上忽然是在途中就開始勾決刑犯了,且今年吉慶又在此事當中,你便擔心皇上這樣做的緣故,就是要在回京之前,提前將吉慶勾決了……也省得回京再勾決,叫我知道了,反倒更加傷心了去。”

玉蟬的淚便跌落了下來。

“……奴才知道這會子說了,會叫主子傷心;可若是這會子不說,待得皇上回京之後,一切已經成了定局,那主子反倒更會難受。奴才這才兩相權衡,便還是覺著或許這會子先回明瞭主子去,更好些。”

玉蟬霍地仰頭,含淚定定望住婉兮,“皇上叫主子提前到南石槽行宮來接駕,那便是皇上還沒回到京裡呢。那若皇上這會子改了主意,一切還都來得及!奴才忖著,這怕是主子僅剩的機會了……”

“如今主子懷著皇嗣,若主子肯向皇上求情,那吉慶大人未必沒有機會……”

夜色籠罩了下來,婉兮躺在被窩裡,雖說早就閉上了眼睛,卻實則始終沒能睡著。

玉蟬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旋。

官女子們子嗣為她著想,她也明白玉蟬的話自然也有道理——眼前當真是一個好機會,倘若她肯向皇上替吉慶求情,未必就全然沒有機會了。

終究吉慶並非自己冒銷虧空,只是看守下屬不嚴,這便的確存著情有可原之處。

婉兮輕嘆一聲兒,翻了個身去。

玉蟬是她位下的官女子,是玉蕤進封了之後,代替玉蕤成為她永壽宮掌事兒女子的。玉蟬不是那種在主子面前亂嘀咕的奴才,她實則性子爽朗,十分有趣兒。

玉蟬這回在她面前提這個話兒,不是玉蟬分不清輕重了,是因為這回是剛剛發生了安寧的事兒。

忻嬪的姐夫安寧在這四個月間,便迅速經過了忽然病逝——追封哀榮——罪證暴露——抄家革職、萬事俱滅的經歷去;倘若婉兮自己的族兄吉慶也這麼被斬了,那倒叫忻嬪又有話兒可說了。

那今年的原本的喜慶,便也打了折扣去了。

婉兮思來想去,夜色漫漫,這十五的圓月在窗外明晃晃地掛著,終是叫人難以成眠。

次日,亦即九月十六日,皇帝鑾駕終於回到了南石槽行宮來。

婉兮因懷著身子,雖不用到行宮大門外跪迎,只含笑立在內廷門口接駕。

皇帝忙幾個大步奔過去,帶著滿面的笑,躬身扶起了婉兮來。

九月的秋陽照亮了皇帝的眼,他的薄唇一邊勾起,極力剋制著歡喜,手指卻將婉兮的手肘攥得登緊。

“你來啦……可受累了?”

婉兮仰頭看住皇上。雖只是兩個月的分別,可心下的思念早已氾濫,這便終於眼睛相逢,心放下了,卻又因為歡喜而激越跳動了起來。

“……皇上放心,雖是行宮,可這南石槽行宮距離園子也沒幾步路;內務府的車馬安排得又周全,胡世傑的籌備又妥當,奴才哪兒能累得著呢?”

皇帝含笑點頭,此時當著這麼多人,便不多說話了。只是那隻攥住婉兮的那隻手卻再也沒鬆開,另一手則再自然不過地從婉兮腰後繞過去,迴護地環住了婉兮的腰腹。

兩人這般相擁而立,各自偏首,四眸獨獨相對。

九月的秋陽也從高天之上,直冽地照射而下,落在兩人肩上、眼底。自有暖意浮生,情愫浮湧。

除了皇帝,沒人能預料到婉兮竟然出現在此處。尤其是隨駕的內廷各位們,就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一般。

待得看到此時眼前這一幕,隨駕的舒妃、穎妃、豫嬪、容嬪等人一愣之後,倒也都笑了起來。

雖說意外,可是見了是婉兮來,而不是旁人來,倒又不意外了。若是換了旁人,懷著皇嗣,又到了這個月份,皇上便不會叫來了。

可是婉兮,一向都是特例。

婉兮雖說懷著胎,且距離臨盆的日期不遠了,可是皇上在婉兮懷胎的時候兒,連江南都要帶著婉兮去;便是臨盆的日子更近的時候兒,也還是帶著她去了木蘭啊。那這個月份、還只是南石槽行宮這麼近,便是婉兮來了,自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其餘幾人裡,新常在原本是在豫嬪位下學規矩,位分又低,自是也沒什麼旁的心思。

慎嬪著實有些驚詫,唇角囁嚅,有話想說。卻終究顧著自己的位分,硬生生忍下了。只抬眸,朝皇后那拉氏望去。

在貴妃面前,能不必遮掩的,也唯有皇后一人了。

果然,慎嬪一抬眸就看見了那拉氏滿是慍怒的臉。那拉氏緊緊盯著婉兮,整個身子都有些繃緊了起來。

只是這會子還當著皇太后的面兒,那拉氏不得不暫且按下怒氣,先送皇太后回了“於壽宮”去。待得安頓好了皇太后,那拉氏轉回身來,便遠遠衝著皇帝樂,“皇上這是做什麼?都到了南石槽了,距離京城也只剩一箭之地,明兒便怎麼都能回到園子裡了。”

“皇上今兒又何苦將令貴妃折騰過來?她好歹也懷著皇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