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自笑了。

也許是一口茶入喉,叫皇太后心緒平和了些,老太太放下茶碗才哼了一聲兒,“你倒自信,我說沏茶,你就去動手了。你不擔心自己選錯了茶,不入我的口麼?”

婉兮卻是毫不遮掩地搖頭,“妾身進宮二十年,雖少有機會到皇太后駕前伺候皇太后用茶,可是妾身卻也好歹時常伺候皇上用茶……這世上從來都是母子連心,只要是皇上喜歡的,那必定是從皇太后那兒承繼來,或者從小耳濡目染來的。故此妾身只要按著平日伺候皇上的手法兒來沏茶,相信必定也能入得了皇太后的口。”

婉兮這麼說,皇太后也不由得揚眉,倒是沒法兒反駁了。

婉兮眼簾輕垂,幽然含笑道,“況且皇太后宮裡所用的茶葉,都是皇上親自挑選了呈進來的。以皇上的孝心,皇上挑選的,自然都是皇太后愛喝的;能每日擺在皇太后宮裡的,自必定都是皇太后喜歡的。故此啊妾身只管大膽地去從中隨便挑就是了,必定每一樣兒都是皇太后素日愛喝的,自不擔心入不了皇太后的口去呢。”

皇太后也只能嘆息了,嘖嘖一聲道,“令貴妃,進宮二十年,你這張嘴是越發會說話兒了。”

婉兮坦然抬眸,含笑頷首,“皇太后萬壽慶典之時,皇上都能率領皇子皇孫綵衣而舞;妾身可惜連跳舞的本事都沒有,便也只能多學說幾句舒心的話兒,以盡孝心。”

皇太后心下更是迭聲的嘆息,抬眸凝注婉兮,“你這些年為皇上開枝散葉,幾乎一年都沒歇著。這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婉兮含笑起身,又是緩緩行禮,“這都是皇上的恩典,也是皇太后的恩典……憑皇上對皇太后的孝心,倘若不是皇太后的允准,妾身又哪兒能有這樣的榮幸去?”

皇太后終是點了點頭,“你坐下吧。都這會子了,還要親自替我沏茶,倒難為你了。”

婉兮便也俏皮偏首,目光落在皇太后擱在一邊兒去的菸袋鍋子上,“是皇太后更體恤妾身,先為了妾身都放下了菸袋去。那妾身怎麼還不能伺候皇太后喝一碗茶呢?妾身沒那麼身嬌肉貴,妾身更是打心眼兒裡珍惜能親自伺候皇太后的機會。”

重又落座,婉兮自然看得出,皇太后雖說面上還是陰沉似水,可是她老人家的態度已經絕沒有剛一開始的冷硬去了。

也許是隨著年歲漸長,婉兮反倒越來越能體諒到老太太的立場去。

或許是因為她自己也有了兒子,將來也會成為人家的婆婆;又或者是因為自己也快四十了,越發明白人越老反倒越像個小孩兒去的道理,要不民間怎麼都叫“老小孩兒”呢。

故此啊,當著這位老太太的面兒,她便再不似從前那些年的防備、緊張去,反倒開始懂得如何順著老太太去說話,而不再是句句頂撞、字字不讓了。

甚或退一萬步說,老太太都年過七十了,便是老太太說錯了句什麼,叫她委屈了點兒去,又有什麼打緊呢?都到了這個年歲,終究已是古來稀了啊。

說一句就說一句唄,掉不了塊肉,更不至於影響了皇上與她的感情。

皇太后又喝了口茶,婉兮明白,老太太也是在猶豫,也是在拿捏分寸。

有老太太這這樣兒,她心下已是知足。

若換了當年的老太太,對她哪兒有眼前這份兒小心翼翼去?老太太這份兒小心翼翼,其實便是已經用言語之外的方式,展現出了老太太對她的在意去。

即便,這是老太太自己都未必能注意到的。

皇太后放下茶碗,這才緩緩道,“前兒皇帝來請安,說到要定王公之女予封之例。你是貴妃,如今你已只在皇后一人之下,故此這事兒與你也說說,倒是應該。”

老太太的話題竟是從這兒說起,婉兮雖說意料之外,倒也並未驚訝,只是垂首靜聽就是。

皇太后眯眼凝視婉兮,“王公之女皆有位分,皆食俸祿。王之女獲為郡主,公之女或為多羅格格,皆按品級不同,享受俸祿。”

“但年久宗室漸多,而親屬亦漸疏遠。若不立定節制,則親疏無由區別。皇帝與宗室大臣議過,都認為嗣後除親王郡王之女,仍著照例外;貝勒以下,止封嫡出一女。”

“其餘之女俱照庶出例。庶出者,照媵妾所出例。著永著為例。”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晃。

大清終究與漢人的嫡庶觀念有所區別,原本在大清初立、入主中原不久時,子女的嫡庶尚且沒那麼嚴格。雖說從在關外的年代起,嫡子與庶子在承繼爵位世職、家業的時候兒是有所區別的;可是在女兒這塊兒,區別倒沒有明文成規過。

這幾乎是婉兮頭一回聽說在宗室女兒的品級上,這般明文地區分嫡庶了去。

皇太后眯眼凝視婉兮,“貴妃,你倒是說說,你對此事是怎麼看?”

婉兮微微吸氣,小心道,“宗室阿哥們,除得了‘世襲罔替’恩典之外,都是降位承襲。親王之子,以郡王襲爵;郡王之子,以公爵承襲……阿哥們如此,格格們便也如此,倒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