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得見啊,那八福晉慶藻當真是對八阿哥深情款款。慶藻目光幾乎都圍繞著八阿哥,那凝視裡滿是崇拜、在意,甚或還有一絲的憐惜……

反觀八阿哥,雖說沒有八福晉那般的深情款款,可是翠鬟卻也看得出,八阿哥有些手足無措、六神無主。

翠鬟扶住廊柱,哀哀地想,“八阿哥這般模樣,是不是就是怕我會冒冒失失出現在他們面前,叫八福晉知道了有我這麼個人?也是啊,那是八阿哥大婚之前犯下的莽撞,那會子必定是八阿哥還沒見過八福晉呢。”

“如今親眼見了八福晉這樣的品貌端莊,便必定對我的一顆心全都冷下去了。甚或說,他也會對他當日的莽撞,心下生了悔意去吧?這便才怕我到他們眼前兒去。”

翠鬟越想越哀傷,已是站立不穩,要將整個身子都倚靠在廊柱上,方能堪堪撐住。

她眼前早已淚眼模糊,心下卻兀自地苦笑,“罷了,罷了。八阿哥你也看錯了我這個人。我雖不是名門閨秀,我雖只是包衣人,可是我心下卻也好歹還存著一端傲氣兒的。我怎會為難你?你又何苦,如此擔心?”

翠鬟雖說心字成灰,可是好歹是小心翼翼躲閃著呢,這便非但沒叫永璇和慶藻看見,連宮裡其他忙碌的人都沒留意她的身影。除了——幾個剛撲騰撲騰跑進來的孩子。

其中為首的,自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福康安,他眼睛尖,剛跑進來就一眼便叨著了翠鬟。這便一溜煙兒地衝過來,捉住翠鬟的衣袖呼喝著問,“翠鬟姑姑,你怎麼哭了?嘿,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去!”

福康安來了,後頭自然跟著拉旺、永瑆等幾個小孩兒。永瑆比福康安大一點兒,自不願跟著福康安撲騰撲騰地跑,這便緩步走進來,比福康安慢了些兒。

永瑆進來時,福康安已然嚷嚷開了。

永瑆心下便咯噔一聲兒,連忙抬眸望向殿內。

果然,殿內的人也都聽見了動靜。慶藻正憑窗朝這邊兒望出來。

永瑆一驚,便也來不及細想,上前便立在翠鬟面前故意大喝,“我就說叫你給我端一碗冰鎮了的杏仁酪來,可你倒好,非給我端來的是溫吞的。你還嘴硬,非說是什麼已經用冰鎮的,可是那涼氣兒卻只有表面一層,底下還都是溫的!必定是你偷懶,只肯將那杏仁酪只放在冰箱子裡不一刻,這便拿出來糊弄我來了。”

“我明白,在你眼裡,我怕還是小孩兒。可是我便是再小,也好歹是皇子,是你的主子!這點子規矩都分不清了,我便是罵你幾句,又怎地委屈了你了?”

這一鬧開,婉兮等知道內情的人,心下都明白這其實是永瑆在替自己胞兄頂缸,可是其餘不明就裡的人,不免都有些責怪永瑆這暴戾之氣。

慶藻雖是新嫁進來的嫂子,可是卻也頗有“長嫂為母”的風範,便沒躲沒避,直接走出殿來,上前拉住了永瑆去,柔聲勸,“永瑆,雖說你是皇子,叫官女子做事兒沒什麼大礙。可是你也不能亂了規矩,這位姑娘雖說是官女子,卻不是你位下的;這位姑娘我雖不認得,可是她既然是令娘娘宮裡的,便必定是令娘娘位下,或者是瑞娘娘位下的,那你便只該尊稱一聲姑姑,請姑姑幫忙辦事才是,才不能是這般頤指氣使的。”

慶藻就這般突然,卻也合情合理地與翠鬟碰了面。殿內的永璇急得原本想扯住慶藻,怎奈他的腿腳著實不便,這便一把沒拉住,便一切都已經不由他做主了。

便連翠鬟自己也沒想到,竟然還是這樣與八福晉撞見了面兒,而且人家八福晉第一次謀面,竟就是維護她。

翠鬟又是尷尬,又是羞愧,這便著實站不下去,只趕緊深蹲為禮,這便哽咽著轉身便跑了開去。

她整個人都是混沌的,腦袋裡亂得捋不出個頭緒來。只在跨院裡迷亂地走,不想前面廊簷下幽幽一轉,竟是永璇抄了近路,等在她前方。

這般的情形,翠鬟最是無顏見永璇,這已然狹路相逢,翠鬟便只能落淚低喊,“八阿哥放了奴才去吧!八福晉很好,好到叫奴才自慚形穢。奴才還請八阿哥一心一意待八福晉,奴才自請告退。”

永璇便也急了,顧不得自己的腿腳,整個人踉蹌著追過來,一把從後頭將翠鬟抱住。

“……不是我想來,我不想叫你為難。我知道你若看見了,必定心下難受,我這才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看著,想要避開你去。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看見你落淚,我不能就這麼丟下你不管。我必須得來看看你,我不能叫你一個人這麼躲開去落淚。”

他這樣說,反倒叫翠鬟的淚落得更兇。

翠鬟用力用力搖頭,“八阿哥……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不該出現在八阿哥和八福晉的眼前。八阿哥放開奴才吧,奴才發誓,從此再不在八阿哥和八福晉眼前出現。”

永璇心痛難忍,如何捨得鬆手。翠鬟更是羞愧得無以復加,掙扎之下,便也顧不得什麼,這便捉起永璇的手腕來,狠狠咬了下去……

永璇吃痛,更驚訝如翠鬟這般娉婷柔弱的女子也有這樣強悍的時候兒,驚詫之下手便鬆開。翠鬟忍著心痛,連忙轉身跑了開去。

永璇想追,幸虧月洞門外傳來慶藻的呼喚聲,“阿哥爺?阿哥爺?”

永璇立在廊簷下閉上了眼睛,只能硬生生站住,不能再邁步追上去。

立在永璇的行宮外,想著七月十五的那日的舊事,婉兮心下也是迭聲的嘆息。

三個孩子都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情竇初開,卻尚且還沒有足夠城府的時候兒。故此喜歡便直白地喜歡了,在人前也還沒學會遮掩;這般的年少情愫,或許三個孩子都沒有錯,錯只錯在“機緣”二字。

婉兮忍住一聲嘆息,伸手將玉蕤拉起來。

“今兒郭貴人薨逝,所有人都顧著郭貴人那頭兒去了,倒是暫且都顧不上八福晉也受了傷。可是這會子你還能記掛著他們兩個,便足見你也是個真心實意的女孩兒。我今兒便不說你了。”

“只是你終究不便進去,你聽我的,暫且回宮去,安安穩穩待著。我進去看慶藻,這邊兒有什麼情形,待我回宮去,自然會告訴給你,總比你在門口這麼躲著也聽不見什麼實際的去好。”

翠鬟含淚蹲禮,“奴才全憑貴妃主子做主。”

婉兮吩咐玉螢陪了翠鬟暫且先回宮去,婉兮自己帶著玉蟬,這才走進永璇的行宮去。

寢殿裡,慶藻躺在榻上,一張小臉兒也白得像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