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麼會一兩銀子都不值?”她垂首細想,趕忙問,“以令貴妃這些年所得的恩寵,皇上私下裡賞給令貴妃主子太多的東西過,而且據說從來都不上內務府的賬。皇上賞給旁人的,都一件一件記得清清楚楚,唯有賞給令貴妃的,時常都是含混其詞的一句‘恩賜物品’,卻從來沒人知道究竟都賞給了什麼……”

鄂凝抬眸凝住尹夫人,“令貴妃手裡必定都是好東西,她賞給姑媽的必定都應該是價值不菲的。她怎麼能賞給姑媽一兩銀子都不值的去?”

尹夫人淡淡笑笑,“我在福晉面前自然不敢打誑語。是真的,令貴妃主子賞給的物件兒,當真不能用銀兩來衡量。”

鄂凝不由得屏住呼吸,“姑媽可否叫我知曉,令貴妃主子究竟給姑媽送了什麼?”

鄂凝說罷緊盯著尹夫人,卻不知怎地,竟然看見尹夫人垂下頭去,神色之間隱隱露出些羞澀來。

半晌,尹夫人才輕聲道,“是我們家老爺,當年寫給我的詩。令貴妃主子倒是不知從哪兒知曉了,竟然親筆抄寫了,送給我去。”

鄂凝微微一怔,“詩?”

尹夫人輕嘆一聲,垂首輕輕吟誦:

“故鄉卻似在江寧,豈為思家有淚零?別後無眠嫌夜永,行來到處愛山青。每看野店三更月,知望銀河兩岸星。石徑風微斜照裡,尋梅可到小池亭?”

“正因被薄欲加棉,又接音書短榻前。對雪遙思長路冷,圍護更慮曉水堅。不言家事知餘苦,頻寄征衣賴汝賢。依舊疏狂應笑否?偷閒時復聳吟肩。”

鄂凝聽罷,微微一怔。這詩中情愫,娓娓道來,款款情深。

鄂凝自是知曉尹繼善乃為大才子,是八旗文壇的領袖人物。若說詩文,尹繼善若說第二,倒沒人敢稱第一了去。故此尹繼善在江南這幾十年,才與江南文人交往甚密,得到江南仕宦、文人的接受和讚揚。便連大文人袁枚,與之亦是好友,時常詩歌唱酬。

皇帝亦愛詩,在詩詞之事上對尹繼善也是不吝讚美之詞。

只是鄂凝年歲小,尹繼善又多年在江南,故此鄂凝倒是並未念過幾首尹繼善的詩,更還是頭一回聽說,原來尹繼善還為尹夫人寫過這樣情深意長的詩。

鄂凝半晌未語,尹夫人倒也沒留意,她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

“……那是我家大人在先帝爺雍正年間,初次履任江蘇巡撫之時寫給我的。那時的大人,從老太爺府中不受重視的庶子,被雍正爺慧眼看中,不過六年之間便提拔為開牙建府的封疆大吏;那一年,老爺才剛過而立之年,不過三十二歲。”

“我家大人年少封疆,才高倜儻,被時人稱作‘小尹’……”尹夫人說著,頰邊重現少女一般的羞紅,“而那時,大人的元妻早卒,我方嫁與大人為繼室不久。”

瞧著尹夫人如此情狀,鄂凝心下已是有些驚跳。

尹夫人卻顧不上察言觀色,只如夢一般含羞笑道,“老爺這些年雖然也沒少給我寫詩,可是我最愛的,終究還是這個。”

尹夫人帶著兩頰羞紅,再吟一遍:“不言家事知餘苦,頻寄征衣賴汝賢……就是這一句,原來在老爺的心中,我是這樣一位不言家事、頻寄征衣的賢妻。便是為了這一句,後來這幾十年,不管陪著老爺吃過多少苦,嚥下多少難去,我卻也都甘之如飴,只覺一切都值得了。”

鄂凝的一顆心,終於跳成了一片激越。

她知道愉妃這一程便又輸給令貴妃了。雖說令貴妃賞給尹夫人的,不值一兩銀子,可是在尹夫人心目中,卻是多少銀子都替換不了的。

那是,無價之寶。

鄂凝暗暗攥拳,也自是扼腕。說到底……終究愉妃是蒙古八旗的格格,家裡原本是南苑海子的飼鹿人;倒比不上令貴妃這樣祖籍江南的漢姓人去。

更何況,令貴妃旁邊兒還有慶妃那樣的江南漢女幫襯著,這便自然也對尹繼善了解得更多了些。

可是此時此刻,愉妃雖然還不知道呢,可是鄂凝自己心下也是不甘心的。

這股子不甘心,又何嘗不是來自英媛的緣故去?畢竟英媛的堂姐就是瑞貴人,就是令貴妃宮裡的貴人啊;如今阿哥爺明擺著寵英媛,比寵她這個嫡福晉更多,而且英媛肚子裡的孩子又快要生下來了……到時候兒,她這個所兒裡,誰敢說就不會變成侍妾壓過嫡妻去?

這樣的處境叫她心裡苦,可是她不知道該恨誰去。思來想去,便也自然要對那令貴妃多些怨懟了去。

若不是令貴妃得寵,便沒有瑞貴人的進封;若沒有令貴妃的袒護,便沒有德保如今在內務府和前朝的扶搖直上……若沒有這些,那阿哥爺便也不至於英媛這麼個包衣使女如此高看了去!

鄂凝深吸口氣,忍不住冷笑一聲兒,“可當真是有心啊。七月十五那天,不是八福晉陪著八阿哥去令貴妃主子那邊兒一起過生辰麼?想來,這詩怕是慶藻說給令貴妃的吧?”

“這般說來,令貴妃也只是擎著現成兒的,只算得借花獻佛罷了。這是巧宗兒,卻未必當真是什麼真心實意;可是我母妃給姑媽的,卻是她多年的體己,平素自己都捨不得用的。姑媽心下好歹掂量明白些才好。”

尹夫人霍地揚眉,望住鄂凝,卻是搖頭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