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竭力平靜,竭力不去想小鹿兒種痘前的那一幕……

婉兮垂下頭去,只望著這厚重沉穩的大地。

這世上的人啊,若是以天為父,便是以地為母。身為人母,便要如這大地一般沉靜、博大、穩定。

婉兮緩緩鬆下一口氣來,再抬眸,已然眼角含笑。

“主子娘娘說得對,主子娘娘是正宮皇后,便是所有皇嗣的嫡母,是這後宮的女主人,是大清國母……那妾身自當恭祝皇后主子位正中宮,千秋不改。”

那拉氏聽得懂婉兮語中的含義,不由得眉毛倒豎,“大膽令貴妃,你這是何意?”

婉兮唇角噙著笑,不躲不閃,堅定地迎著那拉氏的凝視。

“主子娘娘是母親,小十五是兒子。今兒是皇太后的聖壽,而皇上的五十萬壽又剛剛慶賀完——主子娘娘看,皇太后是何等有福氣之人,能親自陪著兒子過完五十大壽,緊接著便又是自己的聖壽。故此啊,妾身自然也是恭祝主子娘娘您,跟皇太后有一樣兒的福氣去。”

“你!”那拉氏怒目圓睜,“你這話,敢當著我的面兒,說得再明白些麼?”

婉兮與那拉氏的爭吵,因是在重華宮前,故此兩人都是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是這長街兩旁的宮牆終是攏音,況且那拉氏的暖轎離著也是近,故此那轎子裡的人還是聽見了。

轎簾一挑,十二阿哥永璂從轎子裡蹦下來,上前立在那拉氏身邊兒,冷冷盯著婉兮,“額娘,我都聽出來了。令姨娘的意思是——您活不過小十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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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靜靜抬眸望住永璂。

永璂的反應有些意料之外,可是其實也都在情理之中吧。

永璂與永瑆是一年出生的,今年這便也是九虛歲了,是個大孩子了。

便如當母親的都要為了自己的孩子而戰,這些長大了的皇子也必定維護自己的生母吧?

婉兮想到這裡,心下便也釋然。婉兮淡淡一笑,“有些日子沒見了,十二阿哥也長大了。”

永璂淡淡地瞥了婉兮一眼,“我當然長大了!難不成令姨娘還希望我依舊是襁褓裡的嬰孩兒,這便聽不懂令姨娘對我額娘說的大逆之言,看不懂令姨娘對我額孃的不敬去了?”

婉兮深深吸氣,竭力壓住心頭的不快,“十二阿哥,你便是嫡出的皇阿哥,我也是你的姨娘,是你的長輩。這些話,我可以繼續當你是童言無忌。”

婉兮含笑走過來,倏然伸手,輕輕摸了摸永璂的面頰,“可是你既然這麼大了,那你額娘難道沒教過你一句話麼:大人說話,小孩兒一邊兒待著去!”

永璂一愣,面頰上被燙著一般,趕緊向後退去,“你,你教訓我?”

婉兮眸光堅定,“沒錯,我就是在教訓你。我知道你是皇后主子所出的嫡皇子,可我也是大清貴妃,是你的長輩!不管你是誰,便是在民間,也沒有小孩兒在長輩面前這麼說話的道理,更何況這是在宮裡!”

永璂卻是輕蔑地瞪圓了眼,“你便是貴妃,可你終究是辛者庫的奴才!你怎敢對我額娘不敬,又怎麼敢教訓我?我額娘是正宮皇后,我是皇阿瑪的嫡皇子,我與額孃的尊貴,又哪裡是你有資格頂撞的?”

婉兮不怒反笑,抬眸望向這紅牆之上的高天,“十二阿哥,你進學至今也有三年了。你的師傅們就是這樣教你的?——我倒不信,終究能進上書房行走的,都是進士出身的翰林,他們怎麼會教你如此?”

婉兮收回目光,輕笑著凝注永璂,“既然不是你的師傅們不好好兒教你,那就是你自己沒好好學。”

這話叫那拉氏越聽越刺耳,那拉氏便輕斥一聲,“令貴妃,永璂是我大清的嫡皇子,他若有什麼,自然還有我呢,還輪不到你在這兒說三道四!”

婉兮含笑點頭,偏首隻望著永璂,“十二阿哥,你長大了,能聽得懂人說的話。只是你再長大,今年不過九歲,你便不知道九年前的任何事。故此,我與你額娘之間說的那些話,你實則根本就不明白。”

“你身為人子,護著額娘,這份兒孝心我覺著是好事兒……只是你終究還小,小孩兒還不懂得大人之間所有的事兒。故此,我與你額娘之間的這番話,你還是不要摻和。”

婉兮深吸口氣,竭力平穩下來,“你們都還是孩子,無論是我的小十五,還是你,都是皇上的骨肉。所以令阿孃便是與你額娘意見有所不同,卻也不想與你拌嘴。你乖乖地先進重華宮裡等著,或者回轎子裡去暖和著,別叫這長街裡的風吹冷了你,可好?”

永璂卻冷冷搖頭,“不必了。令姨娘有話又何必避開我?難道令姨娘自知,你的話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去?”

永璂如此說話,便連玉蕤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聲。婉兮急忙伸手按住玉蕤的手。

婉兮緩緩抬眸望住那拉氏,“其實今兒妾身還有不少的話,想在這兒與主子娘娘講說。可是……既然十二阿哥是跟著主子娘娘一起來的,那妾身還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