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六個人還是死死抱住,寧死都不肯放開。

皇帝抬眸,還是小心看一眼暖閣的隔扇門,他不想叫外頭的聲音太大,驚動了暖閣內的九兒。

他大口吸氣,竭力沉下聲音來,低低吼道,“那是朕的兒子!朕小時候早種過痘了,便是進那屋子去看看那孩子,又還有什麼打緊?”

那六人還是死死抱住,含淚勸諫,“痘症兇險,往往超過人力之可為去。別說幼齡孩童,便如當年準噶爾的叛酋阿睦爾撒納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死於痘症?”

“皇上便是小時候種過痘,可終究都這麼多年了;誰都不敢保證,種過痘的人就一定能完全避免了痘症,又或者痘症還會不會復發……”

因種痘之事,成敗的例子都太多,更有不少便是種過痘了,因為出痘的反應也不夠有效,從而種痘之後還染上痘症的。

皇帝卻哪裡聽得進去,抬腿便要踢開幾人。

便在此時,隔扇門輕輕一響。

皇帝心下卻是轟然一震,抬眸忙望過去,只見九兒娉婷立在隔扇門邊。

她本就瘦,尋常那般憑門而立,都顯得娉婷而孑然;這會子便更是叫人覺得,她的身影瘦弱得叫人心疼。

皇帝忙深吸一口氣,竭力朝婉兮笑笑,“沒事。爺跟他們說話呢,你先去歇著。”

婉兮卻走出來。

她走得有些緩慢,可是步伐卻是堅定。

她一步步走近來,一步步將自己的面容在燈光裡顯得更加清晰。

她的面上還留著淚痕——可是這會子,她已經不再流淚。

她走到他面前來,也堅定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臂。

“……爺若非要去,那奴才也必定要跟著。身為生身之人,其實奴才是最應該去的。”

皇帝這才一跺腳,“傻話!你怎麼能去!”

婉兮輕輕垂下眼簾,竭力控制住又要浮起的淚意。

“那爺就也別去……”

如何可能是不心疼孩子,可是那是天花痘症啊!任何人接觸過,都有可能被過了病氣來,被奪去性命啊!他是天子,國不可一日無君,便是誰都能去,他卻是怎麼都不可以去的。

婉兮竭力忍住喉間的哽咽,“種痘既然又為‘送聖’,這便一多半是聽天命,人力已不可為。”

“若是……爺便是去了,又能如何呢?爺便是再精通醫術,可是術業有專攻,此時眼前兒就有‘種痘科’的專家裡手呢。他們都已無力可為,爺又何必……?”

這些話,其實說出來每一個字,都是在絞著婉兮的心一般。

可是便是再難,此時此刻她也得來說這番話——因為這樣的話,此時此刻也唯有她才能說得。

她勉力說完這些,眼前已是陣陣發黑。她攥緊了皇帝的手臂,將額頭輕輕靠在皇帝肩上。

“爺……不要去。爺的心意,小鹿兒他,必定都明白。”

婉兮還有許多話想說,可是身子卻已是一軟,眼前的黑暗終於匯攏成了大片烏泱泱的海水,冰冷刺骨地,不斷不斷向她湧過來,終是將她淹沒。

耳畔,只能遠遠聽見皇上的驚呼,“……九兒!”

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一晚,至三月初八這一個白天,婉兮一陣昏一陣醒,睜開眼便是問小鹿兒的情形。

三月初八日,酉時(晚五點~七點),太醫終是來報——皇十四子永璐,薨。

婉兮坐在炕上,靜靜聽著太醫們的稟報。

她遠遠地聽見自己說:“酉時,古稱‘日入’。又名日落、日沉,是雞歸巢之時。天黑了,小鹿兒他,也跟著一起回去了,是不是?可是傻孩子啊,額涅在這兒啊,你若要回家,也該回到額涅身邊兒來;你怎麼走錯了呢?”

她想她應該是沒有哭,因為她沒聽見自己的喉嚨發出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來;她只是靜靜坐著,可是那眼淚就是默默無聲地從眼睛裡不停不停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