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貴人瞧著,便沒忍住,還是輕輕笑出了聲兒,“……囊囊這不是拔火罐兒用的,是給阿哥和公主們過家家用的吧?”

那盒子裡的陶罐兒,小的只有大手指肚那麼大,一看就像是給皇嗣們玩兒的那些小玩意兒。

婉兮有些不好意思,便也點頭,“是。終究也是要給他們掂對些玩兒的,我便混合了想拔火罐兒的心思,兩廂結合著,叫窯戶給燒出來瞧瞧。”

“若能用當火罐兒,就留著以備萬一;若證明不能用,那就權當給孩子們過家家兒的擺設兒了。”

多貴人收起笑,拿過來細看,“這些陶罐兒雖大小不均,可都是肚子大、兩頭窄,且口沿兒平滑……是能受火氣的,可用。”

婉兮這才悄然鬆一口氣,“……我便覺著,這陶罐兒該比你那竹子罐子更穩妥些。不如你先那拿我試試,瞧這些罐子可用得?若能用,再給皇上用罷。”

皇帝伸手過來又扯婉兮,“……胡來!”

婉兮一擰身子,將皇帝手給甩開,側眸悄悄兒瞪了他一眼,“皇上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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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徑直拉多貴人進了裡間,還親自將隔扇門給帶上了。

多貴人便也不多說話,只開始預備拔火罐兒。

預備好了,多貴人這才深吸一口氣,望住婉兮,“囊囊合在哪兒?”

婉兮眼簾半垂,“皇上是頭疼,那自然該合在額頭上。那你就也先往我額頭上合吧。”

多貴人卻有些遲疑。

婉兮娥眉輕挑,“你放心合就是……大不了,等合完了,我找個寬闊些的抹額給勒上就是。”

說到這兒,婉兮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笑起來。

兩人之間本還有些尷尬在的,婉兮這樣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便努力忍著,目光瞟過多貴人,“……你別多心。我是想起來小時候在莊子裡,但凡到了冬天,總能見著有些老太太額頭上印著火印兒。有的火印兒實在太大,抹額和頭巾都蓋不住;還有的,這腦門兒上左、中、右一排……我跟小姐妹們就忍不住笑,私下裡偷偷說她們是‘老妖婆’。”

多貴人便也忍不住笑了,“妾身方才遲疑,不敢給囊囊合,就是怕成了這樣兒……”

婉兮倒是輕哼一聲兒,“不怕,沒見我還給你那些小的麼?那就是我仔細想過的,那印子必定小,用抹額便能蓋住了。”

多貴人這便點頭,以小紙燒見焰,投入那最小的罐子裡,隨即便將罐子摁在了婉兮額頭上。

那罐子中有火氣,便自行吸在了婉兮腦門兒上。婉兮與多貴人這樣面面相對也不自在,這便趕緊起身,走到妝鏡前去瞧自己的模樣兒。

瞧著瞧著,也是忍不住笑彎了腰。

“像被螞蟥(水蛭)給咬著了!”婉兮用手託了託那小陶罐,“我小時候,哥哥跟著農戶一起下水田去,結果被螞蟥給咬在腳脖兒上。他跳上岸來,那螞蟥卻也不撒口,那模樣兒就跟現在一樣。”

多貴人也忍不住跟著笑,卻沒忘了忙提醒,“囊囊且忍忍,不能自己揪下來,得等罐子裡的火氣都進了身子,它自己掉下來才有效。”

婉兮瞧著自己一臉的笑模樣而,便又有些尷尬了,趕緊將目光收回來。多貴人也是急忙垂下頭去,只尷尬地解釋,“囊囊放心,拔罐可治風寒頭痛及眩暈、風痺、腹痛等症。可使風寒盡出,不必服藥。”

婉兮便也清了清嗓子,“……我知道,皇上更知道。我剛進宮的時候兒,就乾隆七年那會子,皇上就叫太醫吳謙編修了《醫宗金鑑》。那本醫書可是皇上下旨徵集全國的各種新舊醫書,並挑選了精通醫學兼通文理的七十多位官員協助吳謙共同編修,歷經三年編修而成的。”

“《醫宗金鑑》裡頭的‘刺灸心法要訣’中就提到拔罐法。說若遇瘋狗咬傷,‘急用大嘴砂酒壺一個,內盛於熱酒,燙極熱,去酒以酒壺嘴向咬處,如拔火罐樣,吸盡惡血為度,擊破自落’。《醫宗金鑑》這書名兒都是皇上親賜的,故此皇上對內裡的記載自然瞭然於心。”

婉兮隔著鏡子,靜靜看著多貴人。

“是皇上覺著你這法子可行,他準你嘗試,就是不光信這個法子,更是相信你。故此,雖說我有百般的不放心,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只需——用對我這樣的法子,放心大膽去治療皇上便罷。”

多貴人一怔,倏然抬眸望向鏡子,喉頭忽地有些哽咽,已是說不出話來。

少時,那小陶罐終於自行掉了,婉兮抬手捂住那紅火印兒,紅著臉看鏡子中的自己,不好意思地嘀咕,“……我也成那‘老妖婆’了。早知道自己也有這樣老了的一天,小時候兒真不該貧嘴~”

玉蕤急忙找出一條黑天鵝絨的抹額來。

多貴人微微一個遲疑,便也忙起身,攔住玉蕤,從玉蕤手中將那抹額接過來。親自伺候婉兮,裹在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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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貴人給皇帝用火罐兒放了血,這便告退而去。

“天然圖畫”又恢復了平靜,窗外只聽見那光禿了的樹枝靜靜在風中搖曳,那在寒風中依舊頑強的沙沙之聲,隱約竟也有那麼幾分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