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說到這兒,頓住,抬眸望一眼語琴。

語琴便也明白,婉兮有些話不方便當著倫珠一個孩子的面兒直說——侍衛是勳貴家子弟的出身之道,傅家的孩子是都有資格賞給個侍衛的出身。只是倫珠的身份特殊些,傅清的福晉直到如今,都不肯叫倫珠認祖歸宗。

傅恆也使了不少法子,可是那傅清的福晉只要一聽此事便是尋死上吊的,就是不肯承認。說到急了,就非說“二爺已經故去,都無法滴血認親,你們憑什麼非叫我認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去?你們沒看他長的那個樣兒,根本就是個蠻夷的野種!”

終究這位福晉也是功臣之妻,無論皇帝和傅恆都無法強壓去。故此倫珠便沒有一個正式的家世出身,是不能賞給侍衛的。可是皇上今兒卻賞給了,而且還是倫珠這麼小的年歲……

那原因,怕是也唯有一個了。

語琴想到這兒心都是一顫,忙攥住婉兮的手去。婉兮已是眼圈兒發紅,快要控制不住了。

語琴心下也是難受,便柔聲對那孩子說,“倫珠,你便說吧。這會子便是你還想瞞著,你令娘娘怕也已經猜到了。”

“你該知道,你額娘與她本是心意相通,便是這些年被宮牆分隔在內外,可是你額娘便是有個風吹草動,她心下便也都是有感應的。”

倫珠那孩子終於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卻不發出聲來。只是默默流淚道,“……額娘她,是六月間走的。那會子正是令主子身子最要緊的時候兒,奴才額娘便絕不準人告訴了令主子來。”

“便是公爺、福晉,還有皇上,都一起幫著瞞著。”

“皇上是體恤奴才,這才破例賞給奴才藍翎侍衛——皇上說,便是公爺賞給藍翎侍衛的時候,都十七了;奴才比公爺,還早了十年去。”

婉兮一雙手死死攥住語琴,淚撲簌簌地滑下。可是她卻也同樣沒有哭出聲來,只一任淚珠兒下墜。

倫珠仰頭道,“皇上說,雖然我在忠勇公府裡,那也是我自己的家。公爺和福晉也能如本生爹孃一樣愛護我。可是皇上卻還是知道,我額娘最能放心的、將我託付的人,不是公爺,不是福晉,而是令主子。”

“所以皇上說,賞給我這個藍翎侍衛的身份,也方便我進宮行走。況且我今年實歲才七歲,還不滿十歲,依舊方便在內廷行走……便還能叫我在令主子跟前兒行走幾年,也叫令主子和我額娘,都能放心。”

婉兮使勁兒地抹一把眼淚,伸手將倫珠拉起來,摟進懷裡來。

“好孩子,你別難受。我還是更喜歡你剛進來,一抬頭衝我那麼樂了的小模樣兒——我啊,你別看我哭,可是我沒事兒,我不傷心。我知道你額娘早在你阿瑪去了的那一年,她的心已經跟著你阿瑪去了。”

“她能多留在這人世這幾年,都是為了你啊。如今你也長大了,你額娘可以放心地離開,去尋你阿瑪去了……好孩子你啊,也別傷心,你在這世上,還有我呢。”

“就叫你額娘跟你阿瑪,好好兒地團聚去吧。咱們都會好好兒的,是不是?”

倫珠這一刻,終於撲進婉兮的懷裡,放聲大哭。

婉兮用力屏住呼吸,死死忍住眼淚,回眸朝語琴一笑,“我真沒事兒。玉壺比我大十歲呢,如今都是四十多歲了,這個年歲便是走了,也不意外。”

“陸姐姐,如今咱們也都到了這個年歲,便是看這人間再多的長離別,也應該看得淡,更看得開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