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涼忽然從親身體驗中抽離,以旁觀者的視角注視著這場似乎永無止境的墜落,想起一個問題。

“我”究竟代表什麼。

三歲時,他會因玩玩具時小小的挫敗而痛哭,因得到一顆糖果而喜悅,再大一點,世界在他眼中如童話般非黑即白,好人完美無瑕,壞人一無是處,“得到”與“失去”涇渭分明,他忠於內心最質樸的慾望,後來,他闖進真實,發現世界是灰色背景下斑駁的彩色,描繪出無法掙脫的因果論。

或許。

“我”,不過是生命體驗的巨大慣性,“自我”沿著時間向前,滑向一個無比確定的未來,起初很快,不斷越過山丘,接著慢慢衰弱,直到停下。

“我”是生命體驗所組成的龐大集合,在“當下”的“子集”。

這一刻。

李涼發現,他成了那個在下方的“自己”,注視著眼前那雙驚慌失措的眸子,內心極度冷靜。

如果可以選擇,哪一個“我”才是你想要成為的“我”?

幼稚卻充滿自信,彷彿不朽般生活著的“我”,還是歷經千帆,看透這個冷酷的世界,已準備好迎接結束的“我”?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李涼,冷。”

李涼瞬間分辨出,這是該隱的聲音,帶著深陷黑暗的迷茫和哀慟,像一個即將沉莫於永恆死寂的靈魂,想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又一個聲音響起:“主人,我終於,找到你了。”

依舊是該隱的聲線,卻深邃得如無邊的深淵。

李涼皺了下眉頭,輕聲問道:“該隱?”

然後。

他再次成了上方的“自己”,並且與下方的“自己”驟然分開。

他看到那個仰面下墜的“自己”流露出一絲解脫般的微笑,接著翻轉過去。

下一刻。

上下重疊。

他墜入一片空靈的黑暗。

一個冰涼光滑的軀體鑽進了他的懷裡。

他低下頭,感覺到一個溼漉漉的吻,嗅到一股混合著機油味,薄荷以及山茶花的味道。

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伸手抹去了她的淚痕。

她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李涼……”

於是。

一隻乘風而起的飛鳥,穿過一片燥熱的雷雨雲,在氤氳溼意中掠過,盡情舒展著羽翼,那些尚未降臨大地的,內斂的雨露,包含著滾燙的貪婪,託著靈魂不斷飛昇,直到越過那片厚重的雲層,掙脫束縛,輕盈而茫然地停駐,在夕陽乍洩出的無邊溫暖中,迎來短暫卻不朽的安寧。

漫長的迷茫或者僅僅只是一愣神的瞬間,李涼聽到了一個“咯咯咯”的笑聲。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笑得極其詭異的老臉。

“我去……”

他猛地往後一縮,罵道:“什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