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竭力讓自己的情緒安復如常道:“婁嫄姐無需多慮,人之相知,貴相知心,你和寰宇皆是襟懷磊落,攬月又怎會杞人憂天。”

“不對!這可不對!”婁嫄此言如同雷轟電掣,面色也變得鐵灰,碧綠色雙瞳突然大睜,霹靂般的目光看著攬月,嚴厲道:“你必須要知道‘德高毀來’這個道理,人性多狹窄,實則妒能害賢,更何況你樹高招風。尤其那女子間的拈酸吃醋,懷恨在心,可著實不得了,絕不容你小覷。”

“你是擔心姵羅她......”

“聿姵羅這個姑娘是同寰宇一起長大,你下靈臺以前,我也是偶爾見到寰宇之時在他身側遙遙一望,並無深交。見貌辨色,依她那驕寵慣縱的性子可是對閬風門下其他想要靠近寰宇的師妹們極盡刁難,如今若是知道寰宇衷情於你,怕是早已心生妒恨又礙於你是殷掌門的獨女而不敢造作。”

攬月躲閃這婁嫄的目光,將視線移向煙水空濛的湖面,不知是不是夜風太大,吹皺湖水淙淙,波瀾滔天。

婁嫄餘光瞥見攬月的表情,言辭懇切,微言大義道:“看你的樣子,怕是心中早有分寸。現下並非是你庇護門下、姊妹情傷、豁達大度的時候,而是要顧及閬風和所有依附閬風的內丹門派。我不得不提醒你,聿姵羅自打抵達學宮後便與褚錦心同在一處,你務必得提高警惕。”

“褚錦心是何人,我還是第一回聽到這個名字,褚?褚氏歸屬何門何派?”

“褚氏乃君山派一脈,掌門便喚作褚君山。不知你在上月二十八獻殿前的祭祀儀式時有否注意到眾派掌門人裡有一位朽株枯木的老人,身形猥瑣跼蹐那個。”

攬月星眸流轉,應聲道:“記得,該人枯樵瘦削,艾發衰容,似是久病難醫的膏肓之疾,肺虛秉賦不足,又或積勞內傷,咳喘不斷。”

攬月回憶起那日,褚君山自人群之中看向自己、微笑時那周身汗毛悚然豎起的詭異之感,再次打了個寒顫。

“對,他便是君山派褚君山,亦是依附於?華派的外丹門派。”

“可是聽聞凡是遁入道門,首先便要敷蘂觀貌,可是這褚掌門......”攬月猶豫了一下,嘆息道:“雖不該背後議人,但這褚掌門之貌看起來顏皺齒豁,臼頭深目......”

“百拙千醜是吧?沒關係,自此以後你我二人相談推誠相見便可,無需顧及太多。”婁嫄直言道:“那褚君山究竟什麼來歷我倒尚未打聽清楚,只是聽聞他前生一直為俗人凡軀,直到將死之年方躋身修仙之列,但據江淮的口吻看來,褚君山開宗立派算不得久遠,卻與欒青山交往甚密。欒青山如此一個廢耳任目、多疑多慮一人,卻偏偏對這個褚君山謀聽計行。聿姵羅如今竟與褚錦心如此走近,即便不是背恩忘義、傷化薄俗,那也難保不會被褚錦心利用,窺取秘密。”

“......”攬月沒有搭話,而是深深吸氣又長長舒出。

鵝湖上的縷縷冷風灌入胸腹,冰徹心髓,磨盡了她僅存的一點點溫暖。

這一夜在與婁嫄的談話之中,攫取的訊息如車載斗量,不可勝言。

攬月得承認,今夜隨白尾鳶應邀而來,的確對閬風在學宮之中的存續大有裨益。

婁嫄帶來的每一條資訊和告誡都如苦口良藥般,雖是逆耳忠言,卻有利無弊。

只是攬月腦中一時承載不了,她惘然地站在黑夜中,心神恍惚,眼睛已分辨不出走進?鼓學宮之時的來路。

短短數日而已,卻已日異月殊,四下黑暗之中隨時都有鬼出電入,一個不當心便有天翻地覆之險。

婁嫄能理解攬月的心情,轉而仰面凝視長空,悉數璀璨繁星。

曾幾何時,風信年華,她也是翀陵派走出的一個壯懷激烈、意氣風發的女子,如今那一襟舊時情懷早已模糊不清,塵世紛亂之間錯亂了年華。

腦海之中空曠無物,僅餘下“不勝愁”、“空悲切”和“悵寥廓”。

......二人驀然無聲,各自盈盈佇立在風雩亭中,比肩遠望,身影超凡飄逸,企圖在這繁劇紛擾的喧囂塵世裡,覓得一塵不緇。

......

歡娛不覺時光逝。更深露重,薄霧冥冥,人一旦鍾期既遇,意氣相投,時間總是不易察覺地流失,恍逝如夢。

婁嫄微笑收回遠眺的目光,清輝流盼,對攬月說道:“今夜此景,真可謂是鵝湖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不知為何,與你相談融洽,有種相見恨晚的遺憾,但能有幸同你共賞亭露馡馡,湖上舟影,倒算是救過補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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