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瑟面前是一條狹長幽谷,兩側怪石嶙峋、松柏密佈,茂密樹冠間祥和金光如同條條絲縷垂下,左右與身後皆無路可走,只有幽谷前方一條隱於青苔荒草間的石板小路。

心懷不安與驚恐沿路走去,盡頭處有一塊淡青巨巖,被削平的表面上寫著兩行字——

北斗搖落,紫府洞前仙風寂。

靈臺丹成,方外天地聞誌異。

這兩行字並非篆刻而成,反倒像是一股流動的金湯玉液,瀰漫在巖壁之上。即使埃瑟完全不認識這上面的文字,可是當他看見的時候,字裡行間的玄妙意蘊自然浮現,奈何他本人依舊不能完全領會。

而當埃瑟再抬頭時,原本道路盡頭豁然開朗,轉為一條蜿蜒而上的青石山徑。埃瑟有些茫然地拾階而上,其中一側是懸崖峭壁,向外放眼遠眺,隱約可見浮空巒嶽出沒於雲海霞濤之間。

目睹眼前無邊妙境,埃瑟已然忘卻先前的不安與驚懼,近來覺得有些笨拙遲邁的身軀,頓時輕盈起來,像是找到童年時的活潑生動,兩腋生風、腳似騰雲,輕點青石山徑,沿九轉天梯而上。

所經之處,移步換景,周天景物竟然也隨之產生諸般變化。或是雲水谷聚、飛瀑如練,或是赤霞流火、鐘樂不息。有時童子執簡、玉女捧壺,有時龍虎騰躍、水火交烹;忽而風雷激盪、陰陽不測,忽而日月同天、甘霖普降……

埃瑟心境絲毫不受其擾,最終來到一片紫金霞光大作的平臺,周圍祥雲拱簇,寰宇星斗列布,丹臺上爐鼎生煙、宮閣內妙音清奏,分不清到底白晝還是黑夜,望之不似人間。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忽聞有唸誦之聲,尋聲望去,一片玉樹瓊花之間,有一道孤高冷峻的背影,負手觀花,身披九色仙霞玄羽氅、頭戴雲篆鶴簪魚尾冠。其人身旁有一矮几,上置一琴一劍,一卷書、一爐香。奈何琴斷絃、劍殘鋒,頗有幾分凋殘破敗之象,與周天景色不合。

“你……”埃瑟忍不住開口,對方聞言轉過身來,形容丰神俊逸、清絕超塵,引動一片仙風徘徊。

埃瑟見對方也不說話,自顧自端坐在地,拂袖間面前就出現一爐香茗、杯盞完備,閉目享用起來。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埃瑟總覺得眼前此人有些眼熟,仔細瞧了瞧,忽然想起之前看到報刊上的通緝犯圖畫,不禁叫出聲來:“你、你是那個奧蘭索醫師?!”

埃瑟驚慌之際,對方只是淡然答道:“在九轉靈臺,我就是玄微子。奧蘭索醫師,不過是行走方外天地之名相。”

同樣是未曾耳聞的語言,但卻直指意識深處,讓埃瑟毫無扞格地聽懂了。

“九轉……靈臺?”埃瑟恍惚有感。

玄微子隨手一指,埃瑟腳邊出現一個蒲團,示意他坐下,同時說道:“你就當成是我的精神世界就好,反正在你離開之前,我會給你重新編造一段記憶,忘記此間一切。”

“什麼意思?我怎麼會在你的精神世界裡?”埃瑟摸不著頭腦。

玄微子說道:“我藉由飛鳥斥候,寄託出遊陰神,對你施展了‘心靈交換’,現在你的身體正在由我佔據操控。而你的心智與靈魂,抱歉,只能暫時留在九轉靈臺了。”

埃瑟嚇得站了起來:“你佔據了我的身體?你想要做什麼?我、我……”

“你的行刑官身份,有助於我做一些事。”玄微子笑了笑:“內勒姆說了,如果你肯幫忙的話,以後就由你來做火舞城總督。”

埃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你們是要從監獄裡救人?!不!我行刑官的身份根本沒有權力把人放走!你這是要害死我、害死我全家啊!”

“不是要把人放走,只是替換掉犯人。到時候你照樣負責處決掉犯人,無非是砍死幾個會流血的高階擬象罷了。”玄微子晃動著手中冰紋青瓷杯,說道:“而且我已經透過操控你的身體,接觸過內勒姆家人,暗中取走他們的頭髮製作擬象。”

埃瑟上前哭訴道:“你們不能這樣啊!我也是被弗斯曼和芬拜倫逼迫,才不得不這麼做的!我女兒還小,求求你們,千萬不要冒險!”

玄微子沒有說話,埃瑟連忙懇求道:“你們不是要逃離火舞城嗎?我或許能夠幫到你們,我知道火舞城有一條秘密通道,不屬於下水道系統,是幾年前為了走私新挖出來的,連內勒姆本人都不清楚!我可以告訴你們位置,讓你們順利離開火舞城!”

“呵。”玄微子輕笑一聲,託著下巴說道:“看來讓你做總督,還真選對了。比起內勒姆動不動拿職位作為籌碼,我更看重你的能力和人脈。火舞城這個地方,需要一個能夠調和各方面利益的人才,但最好不要是內勒姆的死忠。”

埃瑟臉色一怔,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內勒姆讓你來救人的嗎?”

“婦孺羸弱,就算是要挾,我也不喜歡這麼粗劣的手段。”玄微子笑道:“而且萬一無法救出內勒姆的家人,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冒險……不會讓你的身體冒險。”

“你究竟想要幹什麼?”埃瑟感覺有些害怕,他忽然明白,如今把火舞城搞得天翻地覆的,並不是名聲在外的內勒姆法師,而是眼前的玄微子!

“觀世而入妄,行事而化妄。”玄微子說道:“如果只是讓火舞城化作一片人間鬼蜮,那我有的是手段心機。但如何將險境化為普度眾生的道場,這才是我的妄心劫。或是舉世入妄,或是真如破妄。此等功果不在定中求,而在行中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