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房玄齡坐在椅子上,他看著躺在床上的老友,目光沉靜。

杜如晦病情越來越重,如今已徹底下不了床,每天昏迷的時間遠比清醒時多,太醫署也束手無策,因其是壽命大限已至,天道限制,難以違逆。

空曠的房間裡,只有兩個舊時代的老人。

一個依舊坐著,另一個卻已半身入土。

“先王囑託,傳位於幽冥天子,此事除去先王,唯有裴先生、畫聖、我知道。”

房玄齡平靜地說著,彷彿認為老朋友依舊能聽到自己的話。

“這是先王之陽謀,以整個大唐權柄,以這鼎盛國運鎖住「虛幽王」,唯有他成為統治者,才不會背叛自己。”

“比起無休無止提防虎視眈眈的幽祖,這才是一步化被動為主動的棋。”

“這雖是計謀,但也非虛假。”

年入耄耋的老人緩緩道:“大唐需要一箇中興之主,然而皇子們各有缺陷,卻是少了許多魄力與能耐,無法面對神祇、三教與幽冥共存的複雜局面,也難以讓大唐更進一步。”

“不進則退,一旦大唐失去了鋒芒,就很難再高歌猛進。”

“因此先王主動邀約「虛幽王」,陳述全面利害,以天子軀魄為誘餌,讓他難以拒絕。”

“一個唾手可得的帝國,坐擁誅殺神祇的鼎盛國運,誰能拒絕呢?”

“此事利在當代,功在千秋,若是能讓幽族變成大唐助力,突破天缺就不再是空中樓閣,昔日秦始皇所未完成之巡天狩道壯舉,也能在大唐這一代實現。”

“只要利益一致,幽冥也未必不是助力。”

“這便是先王遺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將幽冥納入大唐版圖,就如此前周圍番邦一樣。”

房玄齡沉默了一會兒:“幽冥天子也的確是一名雄才大略的雄主,他一方面遏制幽王,另一方面也在勵精圖治,試圖將妖鬼徹底歸化納入大唐律法之下,將目標轉向外部,征討眾妙之門外的世界,開闢出一方神皇盛世。”

“若是給他三十年,未嘗不能真的做到。”

“可惜,天道不許,不斷降下天災。”

“以太歲幽王為首的一眾幽王,也不想看到,太歲甚至因此而圖窮匕見刺殺幽冥天子。”

“一個混亂而分裂的大唐,才是幽冥之中其他幽祖和幽王所樂於見到的。”

床上,杜如晦眼皮動了動。

他乾涸的嘴唇翕動,彷彿努力想要說點什麼,但身體狀況已經不支援這個彌留之際的老人做出這個動作。

“三教對此態度不一。”

房玄齡繼續自顧自說著,目光裡都是疲倦:“佛門只信奉靈山,穿梭於眾妙之門眾多世界,不在意世俗變革,只管收集婆娑世界功德,他們是最熟悉天道的群體,一向規避風險。”

“道教向來是遊離於朝廷,追逐超脫長生,卻從未想過,以整個群體之力掌控天道。”

“儒門……”

這位當朝左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輕笑了一聲:“哪怕大儒之中,也盛行官位之說,奉行學閥之風,官場風氣、黨派爭權徹底變成了儒士主流,就連國子監也不例外。”

“雖然困難重重,但以我大唐之國運,依舊能震懾眾神,敕令三教,制衡幽王,應對天道……”

“唯有內部背叛的自己人,才能讓國運之器停滯。”

房玄齡緩緩轉頭,看向守在門口的兩名大儒。

諸遂良和虞世南一左一右,立於門口。

當世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能讓兩位大儒為之充當衛兵。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諸遂良只是說著:“左相卻是受幽冥蠱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