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都已經被攆到陝甘河西來了,再不識趣,就只能去蔥嶺熱海和河中了。那些地方太遠,又未到時機,現在不想去,只好識趣一些啊。”

李尉也笑了,只是笑容有幾分苦澀。笑著笑著,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益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今天下幾處亂事,已經逐一被昱明公和益之你聯手平息。總歸就要四海宴清,天下太平。一旦這太平盛世到來,我等這些出身卑賤,只知道做實事盡實務,卻不會吟詩作對、滿嘴聖賢道理的能臣幹吏,會遭人嫌棄的。”

“太平盛世?孔聖人唸叨了一輩子,他的徒子徒孫又搗鼓了上千年,什麼時候有過真正的太平盛世?在他們眼裡,只要把這世上所有人都變成道德君子,就是大同世界了。可惜啊。元邱兄,你覺得可能嗎?”

李尉連連搖頭,“怎麼可能!只要有人,就必定有私心私慾。而且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人的心思慾望也就千奇百怪,怎麼可能各個都克己復禮?儒家教化了上千年,教化出幾個真正的道德君子?反倒偽君子居多!”

“人都是這樣的。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好逸惡勞;嚴於律人,寬於律己。總是希望別人成為聖賢之士,自己嘛,總是有各式各樣的理由和藉口。”

岑國璋對李尉的話非常贊同,還補充了幾句。

“是啊,這就是人性。偏偏那些人要‘滅人慾,存天理’。”李尉接著說道。

岑國璋看了一眼李尉,想不到他對儒學怨念很深啊,想必是在考秀才等過程中受過很大的傷害,所以才有如此深的怨恨。

“元邱兄,朱子所說的這句話,還有下文,‘飲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慾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慾也。’他所言無非要求大家剋制過度的慾望,量力而行。偏偏被某些酸儒歪曲,上綱上線。”

“其實這說明一個很大的問題。孔夫子的聖賢之說,用在修心養性,培養個人品德上,頗有建樹。可要是非套用在治國安民上,就偏差太大。可有些儒生為了一己之慾,胡亂解釋,非要把聖賢道德跟治國扯在一起,那就越扯越偏,最後扯到蛋了。”

聽到這裡,李尉拍案叫好!

“妙,益之說得通透!不愧是昱明公的高徒。治國安民,首先講得就是一個利字。沒有利,何來的倉廩實和衣食足?偏偏那些儒生大才子,聖賢道理講得頭頭是道,詩詞文章寫得是如花似錦,要他去實國家倉廩,足百姓衣食,卻一籌莫展。”

李尉也被岑國璋的話挑起了興致,滔滔不絕地談了起來。

“於是這些傢伙避實就虛,大談什麼‘仁政’、‘王道’和‘禮制’。什麼仁者無敵,以德服人。什麼遵三綱五常,天下自然安寧。可是問他們,當如何讓百姓們‘養生喪死無憾,始王道’,卻左顧右盼,答非所問。”

岑國璋看著李尉激動的樣子,知道他這位天下知名的能臣幹吏,跟自己一樣,沒少吃過那些名士大儒的口水噴。

只是自己加入到王門,有靠山,後來有錢又有人,誰敢噴自己就滅了誰。於是也就很少有人敢噴自己了。

可李尉一直是孤臣,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以前皇上一門心思勵志圖新,他自然簡在帝心,是御前一等一的寵臣。

現在皇上覺得天下太平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修道求長生,打破大順朝歷代皇帝壽不過花甲的詛咒!如果他做到了,不僅是中興明君,更是大順朝皇室的豐碑,可以跟太祖太宗皇帝一起,在太廟永亨祭祀。

皇上心有另屬,李尉自然就被有所疏遠。下面那些人,別的不行,察言觀色極其敏銳,立即換了一副面孔。

那些名士大儒也聞風而起,把李尉當成反面典型和靶子。

想到這些,岑國璋心裡忍不住心頭一動。

他伸手按住李尉給自己倒酒的手腕,朗聲道:“元邱兄,何不有話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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