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雲,裝傻扮痴是對付外人。這裡是你的另一個家,大家都是你的親人,你如何裝得下去?”

俞巧雲歪著頭,呆呆地想了一會,最後說道:“老爺說得真好。”

隨即她宛然一笑,“嘻嘻,現在我知道了,洛兒姐姐那麼高傲的人,為何願意俯身做小。除了報恩老爺給她報了服仇,還有老爺的這張嘴。”

嗯,我的嘴?我又不是京中善口技者。

“對了老爺,今天我聽你跟海虞公師徒說的那些,真的可以實現嗎?”

“當然可以。此前海虞公處處碰壁,那是因為他沒有讓世人看到學習融合西學的好處。這世上,看得通透、心懷天下的人,只是少數。大多數人關心的只是自己的肚子和錢包。你跟他們說,學習西學有多好,利國利民,口水講幹了也沒人理你。但是你告訴他們,學西學可以發大財,你看他們會不會踴躍而來。”

“三綱五常的聖賢之說,歷經千年,早就鑄成了一塊厚實的鐵板。想要在上面打個洞都千難萬難,何況想打碎它。只有聚集天下萬民想填飽肚子、想錢包鼓的私慾之火,才有可能將這塊鐵板給化了。”

“老爺,我明白了。海虞公是扛著鋤頭去開荒,所以千辛萬苦卻收效甚微。老爺是直接放把火,等雜物燒乾淨了,可以種的田地也就空出來了。嘻嘻,所以做事情再聰慧沒用,還得像老爺這樣懂人心又奸猾的人才行。”

巧雲,你是在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老爺,你是在放火,難怪說什麼葛命,放火可不就是要人命嗎。”

岑國璋的臉有點黑,他耐著性子解釋道:“我們力推舉科學、重工商等西學,就等於掀儒生們的牌位,砸他們的鍋,人家怎麼會跟你客氣?所以我對海虞公說,葛命不是請客吃飯,拉拉關係、講講人情就能解決的。不把舊的徹底砸爛,不把那些頑固派徹底消滅,新的就立不起來,一切都是空談。”

“嗯,我聽到了,海虞公對老爺這套說法無比地震驚,不敢置信。”

“他從小讀的就是四書五經,學得就是存天理滅人慾、愚民以永固天下的學問,所以他無法徹底割棄掉,還幻想著能夠和睦共處。我毫不客氣地打破了這個幻想。”

被俞巧雲把心裡的思緒一勾起來,岑國璋就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只是他還知道壓低聲音,僅讓兩人聽到。一是怕吵醒別人,二是怕隔牆有耳。

“我直白地告訴海虞公,是的,我們不能完全拋棄了自己數千年的文化基礎,然後無條件地接受西學。那樣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我們必須把西學融合進來。但是在此之前,必須把那塊鐵板熔化了,先把舊的砸爛,再跟西學混在一起,鑄造出新的文明來。”

“聖賢之學,不是我們去將就,必須要讓他們來將就我們。否則的話,等著餓死算了!只有這樣,那些腦子裡全是花崗岩的老學究們,才會放下身段,放下成見去學習新學。”

“新學?老爺,海虞公學的不是蘭學嗎?”

“海虞公的西學大部分是幾位尼德蘭人教授的,所以他取名叫蘭學。不過我說,他鑽研的蘭學,並不全部。我把自己的筆記讓他翻閱,想必能幫他全了對泰西之學的認識,創造出真正的新學來。”

“老爺,我聽說你準備以改土歸流為契機,大力推行新學?”

“是的。改土歸流後,黔中、荊楚和巴蜀部分府縣總得有人來做官牧民吧。只是那些舉人進士,一向視這裡為荒蠻之地,不要說來做雜佐官,就是來做正堂都覺得是被髮配了。既然如此,我們為何不補上?把我們培養出來,通曉新學計程車子們安插進去。”

“這幾處地方,儒生名士們不屑一顧,請他們來辦書院教學,肯定不願意來的。而當地的百姓們對聖賢之學根本沒概念,也知道讓他們的兒子們去考舉人中進士,比登天還難。還不如會識字算數,學會一門技能,能養家餬口更來得實在。”

“嘻嘻,難怪老爺跟海虞公說,要抓住改土歸流這個大好機會,在沒人注意的窮鄉僻壤紮根,傳播新學,走什麼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

俞巧雲仰首看向站著的岑國璋,眼睛和臉上都在閃著光。

“是的,就是這麼個道理。我們必須雙管齊下,一是在大家不注意的地方悄悄辦學育人,傳播新學,培養人才;二是在大家都看得地方大辦實業,讓他們看到有暴利可圖。”

“財帛動人心,老爺把人心算計得死死啊。”說到這裡,俞巧雲臉上的興奮變成了索然,“老爺的官越做越高,做的事也越來越大。我現在一點忙都幫不上。以前我還能殺殺奸賊,護住你的安全。現在你出入有護衛隨從,不軌之徒根本近不你的身。”

岑國璋在俞巧雲身邊坐下,握起她的左手,被輕輕掙脫,又握起,還被掙脫,第三次握起後,再也不動了。

輕輕地合在手心裡,岑國璋柔聲說道:“你們在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