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要熱情幾分,多接待一些,落一個禮賢下士、謙謙君子名聲。但其後過一陣子就要端起架子。聲稱沉湎往來交遊影響讀書,非聖賢之道也,並捫心反思後決定杜門謝客,非特殊者不得見。

物以稀為貴,露面少才彌足珍貴,這般淡泊名利的風範就出來了,而自身又得到了清淨,不至整日匆忙於待客。”

正當方應物滔滔不絕對小妾灌輸待客之道,順便論證一個名士是怎樣煉成的時候,有個小孩子突然在院門外大叫:“相公小叔!村外遠遠的來了好些人,正打聽你的住處!”

來了!方應物早有預案,反應極其迅速,只見得他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抱起書本就朝後山樹林小亭子那裡奔去。

方應物可是吩咐過村民,見到有外面陌生人來打聽他住處,就迅速來彙報。

蘭姐兒抿嘴笑了笑,提起茶壺,又裝了幾個瓷杯,也不緊不慢尾隨著夫君去後山。

方應物在亭中背靠木柱,在深秋的瑟瑟涼風中擺好了看書的姿勢,望見蘭姐兒上來,笑道:“這次如何,果然有雅士文人慕名來訪罷,總不會白白準備了,以後方家也將漸漸位列本縣名流。”

不多久,樹林子入口處有人影閃動,訪客已經找到了這個地方。方應物連忙側過身去,臉朝另一邊裝作沒有看到人,而口中開始高聲讀起手裡的書,同時搖頭晃腦彷彿沉浸其中。

“喲呵呵,小官人好用功。”背後響起一聲嗓音略顯嘶啞的女聲。

怎麼會是女的?這好像有什麼不對,方應物納悶的轉過身,登時愕然。亭子外面站著六七個中老年婆子,幾乎都是紅紅綠綠的穿戴,油光可鑑的髮髻,臉上皺紋裡也抹著脂粉。

他想象中的雅人騷客呢?士子名流呢?這幫老婆子是從那個角落裡冒出來的?

趁著方應物沒有反應過來的當兒,幾位老婆子將方應物圍得密不透風,七嘴八舌的開始搶著話吵吵起來:

“小金山程老先生家有個孫女,讀過幾本書,是遠近聞名的小才女,堪稱知書達理,正是良配!從小就算過命,很有旺夫運,誰要娶了她,那可是大福氣!”

“縣西威坪有個大戶家的徐小姐,品貌雙全,手也很巧,操持家務一把好手!她從小就算過命,很有旺夫運,誰要娶了她,那可是大福氣!”

“縣城南李財主家有個女兒,能寫會算,機敏能幹,絕對是賢內助的材料。她從小就算過命,很有旺夫運,誰要娶了她,那可是大福氣!”

原來全是三姑六婆中的媒婆!方應物默默淚流滿面,想象中煮茶品茗,吟風弄月傲嘯山林的場面沒出現,卻迎來了一群比賽嗓門的老媒婆,他是招誰惹誰了?

他才十五六歲,還不想如此早早的就受到婚姻束縛!再說他身邊有貼心小妾一枚,什麼功能都有,又不是真缺女人的。

“先聽在下一言!”方應物高聲道,“在下功業未立,何以家為?大娘們的好意心領了,但在下此時並無婚姻之意,還是請回罷!”

媒婆們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小官人誤會了,也是老身說話不周到!此次前來做媒人,事主指了名,務必是想要和解元老爺結親的。所以這次先通個氣,留下名字在這兒,等解元老爺回家了,也好有個挑選。”

又有另一個老婆子道:“小官人也不要著急,大喜事要先緊著令尊,若與令尊無緣,退而求其次才輪得到小官人哩!還是等等令尊罷!”

還有人叫道:“小官人若是勸令尊選了我這邊的,老身可以附贈美貌貼身婢女一名!”

方應物再次默默淚流滿面,原來他只是父親的備胎,原來童生待遇真的比解元差那麼多,原來連年紀老十五歲的鴻溝都可以直接無視,原來一個個年紀和他彷彿的妙齡少女都想當他的後母!

難怪後人總有批判,科舉扭曲了人性吶!

三天之內,共計有被許以重金報酬的媒婆媒公十八人登了方家門。淳安縣媒人界流傳起一句話——大方小方,得一方便可吃三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