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功名之路(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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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物的前身在社學混了幾年,基礎還算紮實,想了想答道:“承蒙社師授業,僥倖不求甚解的習得一遍。”
汪知縣又問:“那你治何經典?”
通常四書五經並稱,但對有志於科舉的讀書人而言,四書和五經又有點不同。
四書是必修課,五經則是選修課,只要專攻一經就可以了,正所謂辛苦遭逢起一經。到了考試,四書是必答題,而五經則是選答題。
故而汪知縣才有此問,問的就是方應物專攻哪一經。方應物如實答道:“治《春秋》。”
汪知縣頗為意外,奇道:“據本官所知,五經之中《春秋》字數最多,故而治《春秋》者甚少,你因何如此?”
我怎麼會曉得另一個方應物為何會選春秋?方應物心裡嘀咕。但知縣垂詢,不能不答,編也要編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他腦中突然閃現過上輩子看過的一篇研究文獻,裡面有幾句話印象很深刻。當即複述出來答道:“凡夫學習聖人經義,難免有些失之空疏,可用春秋實事補之!”
“此言大為精妙!”汪知縣鼓掌喝彩。他進士出身,學術上自有心得,此時甚至隱隱有醍醐灌頂的頓悟感覺。
汪知縣微微呆了一呆,隨後猛然驚醒,連連感嘆,這少年果然是個不尋常人物,今後真說不定會有大成就。如果此時周圍還有別人,汪知縣肯定要當眾讚一聲“此子非池中物也”。
將來萬一言中,傳出去後就會顯得他目光如炬、慧眼識人、獎掖後進。即便將來方應物碌碌無為,他也不損失什麼,那時誰還會記得他這句話。
可現在花廳內沒有旁人,這話說與誰人聽?汪知縣只好把這句話收在肚子裡。
方應物察言觀色,知道自己對答的不錯,又想起昨天送了份“詩詞”大禮,暗中揣測如今時機應該成熟了。
他仔細斟酌著對汪知縣道:“老父母上任時日雖不過歲半,但德行已顯,桑梓有福,可惜輿論忽視,沒有傳揚。小民名分不彰,人微言輕,心中甚憾。”
汪知縣又看了看方應物,稍加思索便懂了內含意思——我懂你的心思,也想幫你揚名,但人微言輕沒辦法。所以你給我個秀才功名,助我進入名流圈子,而我為了報答你,全力幫你在本地士紳裡鼓吹。
汪知縣忍不住先暗暗稱奇一番,此人雖然只是個少年人,但從昨日到今日的表現看,十分老練機敏可堪使用。說話也是含而不露,十分舒服,沒有那種突兀感。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早慧之人?
卻說透過一年多治政,讀了半輩子書的汪知縣深刻領會到一個現實經驗:輿論出自於學校,名望來自於士紳。
地方官想出名聲,沒有幾個屬於當地的自己人幫忙鼓吹是不行的。但他作為知縣,自有官府體統,又是外來戶,不可能跑去對不交心的本地士子說“本官請求你們幫忙多多鼓吹”。萬一被傳出去,簡直就是笑柄。
方應物是第一個主動體察到他心思的人,但可惜是個平民。現在要考慮的是,給不給他機會?他有沒有這個能力?
從平民考秀才,要連闖三關,知縣主考的縣試、知府主考的府試、本省提學官主考的院試。
雖然最後的決定權不在知縣手裡,但是官場也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縣試時由知縣選定的案首,哪怕再差,府試和院試都不會被淘汰,肯定可以拿到秀才功名。
也就是說,知縣想讓某一個人獲得秀才功名,還是能做到的。
方應物沒有把握憑真本事殺出淳安縣這個死亡之組,所以就想從潛規則這裡圖謀一二,討好知縣混個案首,然後秀才功名便自然而然到手了。但他也知道,案首這個人情,不知有多少人覬覦。
低頭想了想,汪知縣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神態親切的透露訊息道:“縣試三年兩考,今年是鄉試之年,本不該有縣試。
但本官得到訊息,明年開春後大宗師按臨嚴州府主持院試,所以縣試、府試均要提前至今年秋季,離現在還有三四個月功夫,你下去後要認真溫習功課,仔細準備好!”
提學官又稱大宗師,主掌一省學政,是在各府之間來回巡視的。到某地被稱作按臨,排好了行程後便提前通知各地準備。
一般像今年這樣的鄉試之年,按慣例不舉行縣試府試。但因為大宗師排下的行程是明年春季按臨嚴州府,所以嚴州府各縣縣試和府試必須提前舉行,也就是要提前到今年秋季。
方應物細細品味,縣尊態度很好,但也沒有說出什麼肯定的話。只能算是心裡存了意向,具體如何還得看看。
他輕輕嘆口氣,案首這份人情,果然不是那麼好拿的。沒被汪知縣當場明確拒絕,就算不錯了。
自己一無家世,二無財力,唯一能打動知縣的就是自己“有用”,那現在就必須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錯過這次會面機會,下次機會就不知何時才能有了!
想至此,方應物也顧不得讀書人體面了,孤注一擲的再次對汪知縣道:“老父母在上,小民還有話說。對於輿論之事,老父母似乎不甚明晰,但小民略有心得,願與老父母剖心以示,只願老父母不要錯怪小民莽撞!
簡而言之,一是要有意識的去佔據輿論陣地,二是要用好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