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議定,三畝地被切成小豆腐塊租給了四個親戚,這四個人中,一個得到了今年免役名額,另外三個則瓜分了一石七斗的免稅指標。

但很異乎尋常的是,地租高達七成,不過眾人很心甘情願。

因為方應物將朝廷賜予他們家免稅二石的指標,除去自留的三鬥外,全部分解給了幾家親戚。並經過方應物眼花繚亂如同天書的精確測算,才得出了七成地租這個對雙方都最有利的分成方式。

雙方利益可謂得到了最大化。幾家親戚掛上了佃戶名義租來三畝地,每畝地多給方應物三鬥地租,卻能換來免稅六鬥,瞎子都能看出是很划算的。對了,幾家還要輪流管方應物的飯。

簡而言之,就是方應物將免稅指標轉讓給別人,而受益者則付給方應物半數利潤為報酬。但這種行為是比較灰色的,屬於鑽制度空子行為,為此大明朝廷少了一個勞動力和一石七斗的稅。

這讓叔父方清田氣的牙癢癢,當初他怎麼就沒想到這樣經營免稅指標?白白讓因為用不完而多餘的免稅指標浪費了八年。

如果說還有什麼後果的話,那就是這次分家也讓全村鄉親對方應物刮目相看。不要說這件事小,在尋常百姓生活中,分家已經是最大事情之一了,而且很容易糾纏不清。

從一開始處於弱勢時翻手壓服叔父,一直到最後與鄉親們瓜分朝廷恩典、利益均沾,方應物表現出的手段和幹練,以及出口成算的精明強幹,都給了鄉親很深刻的印象。

眾人只覺得秋哥兒不愧是秀才相公家的兒子,小小年紀便天賦異稟,不同於他們這些莊戶人啊。有見識、有主意、會辦事、能辦事,絕對是本村出挑的人物!

對於鄉鄰的吹捧,方應物一笑置之,折服幾個閉塞山鄉里的村夫村婦,真沒什麼可得意的。

完成了分家和出租田地的事情,方應物徹底放鬆下來,安安心心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上午,他優哉遊哉的圍繞村莊轉了一圈,同時去鄰村王魁那裡把最新版本的縣誌借來了。

他計劃看完這本縣誌後,就去一趟縣城。一方面試著找縣學討要屬於父親的稟糧,能要到多少算多少;另一方面是順便實地考察風土人情,為將來做準備。

午後又小睡了一會兒,方應物看看天氣很好,便打算在外面院中讀書。當他走到院子裡時,卻發現有七八個鄉親堵在大門口那邊。

堵門的鄉親們看到方應物出來,七嘴八舌的叫道:“小相公,不好了!”

“諸位叔伯,有什麼事?”方應物迎上去問道。

鄉親們答道:“縣裡來了幾個衙役,在村裡抓人,霸道得很,我等請小相公去看看!”

方應物差點脫口而出,衙役來捉拿人,那你們找我幹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但強行忍住,“叔伯們需要我作甚?”

眾人紛紛理所當然的表示:“小相公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村裡遭了事情,你不出面誰出面?”

方應物突然明白了,這些位於底層的村民或許沒有大智慧,但永遠不缺生存的小聰明。

說難聽點,就是把自己高高的捧起,同時推出去解決麻煩,比如眼下這個縣衙衙役跑到村裡來捉人的麻煩。這就是底層百姓習慣成自然的生存智慧。

他們遇到事情,總是想找一個能包辦的頭人,沒有領頭人就不知道怎麼辦事了,為此他們寧可受些委屈。

當然,被找的一般不是大戶就是縉紳,上花溪這個小村卻沒有這兩種,輩分最大的二叔爺也是個老糊塗。恰好自己最近表現的很搶眼,像是個管用的人物,又是堂堂秀才相公的兒子,所以他們就找上自己去出面。

幾千年來,老百姓都是這麼過來的。當然也有遇人不淑時候,例如頭領登高一呼、稀裡糊塗被拉著造了反的事情很不少。

即使看破又怎樣?鄉親們都以為這是看得起自己,所以才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既然你有本事,你不出面誰出面?辦不成是能力問題,辦不辦是態度問題。

若是不聞不問裝聾作啞,只怕以後在村裡不好見人。方應物哭笑不得,這不是強迫他承擔責任,並趕鴨子上架麼?

這年頭和二十一世紀的最大的差別,就在於這人心觀念上面。他算是深切體會到了,鶴立雞群的另一層含義就是木秀於林,這個坑還是自己挖的。

縣衙胥役之徒,常常都是兇狠刁鑽欺壓良善的人物,不知自己能否應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