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始終保持著微笑,可以看得出來,王小娘子對自己並沒有完全忘懷,但卻又這麼回答,說明她的心境還是動搖了啊,無論有什麼原因。

與心理尚未發育成熟的少女分別兩年,想必她的心裡總會產生些許異化,這不足為奇。人心永遠不是固定不變的,更何況十六歲到十八歲是心理和生理生長最迅速的階段之一。

在父親的強大壓力下,能堅持約定到現在才略微動搖,其實也難能可貴了。

王小娘子此時面對方應物不知怎的有點慚愧,岔開話頭道:“這幾位都是平日與我們王家有往來的朋友,個個都是本地的俊傑人物,奴家幫你介紹介紹,對你也有好處。”

他們是什麼身份方應物並不在意,以王家這個層次和王德的眼光能結交到什麼大人物?

所以方應物只自顧自的嘆口氣道:“瑜姐兒你知不知道,你父親或者說是你錯過了什麼?”

王瑜對方應物的話捉摸不透,但動作沒有停,指著方應物右手邊的華服年輕男子介紹道:“這位是北新關巡檢司鄭巡檢的公子,如果在本地遇到什麼不便可以請他幫忙。”

好像就是剛才出來罵人的那位?方應物撇撇嘴,一般情況下,第一個被介紹的肯定是身份最貴重的。

杭州北新關是天下八大鈔(稅)關之一,位於杭州城武林門之外。北新關巡檢司雖然不是鈔關負責人,但也算是武林門運河商業區裡很強力的地頭蛇了,實權不小。也難怪王大戶有想法,確實是個很實惠的女婿人選。

但是這種身份還太不放在方應物眼裡,最貴重的都只是這個檔次,其他人可想而知。王小娘子也真是頭髮長見識短,與他那個父親也差不多,不過女人見識短淺是可以原諒的。

方應物不耐煩的對著王小娘子擺擺手。輕喝道:“不必介紹了!不過爾爾,浪費時間。”

王小娘子終於發現,眼前這位秋哥兒與記憶中的秋哥兒大大不同了,長相還是那個長相,多了幾絲風霜之色而已,但內裡氣質卻與從前截然不同了。

如果是別人未必分辨的出來這種區別,但王小娘子卻能感覺到,但無法用語言形容出來。

方應物的目中無人終於再次將別人惹火了,那巡檢家的公子猛然拍案。大喝道:“你這窮酸才,恁的不知好歹,沒吃過教訓麼!”

其餘三個男子便一起破口大罵,艙外家奴蠢蠢欲動躍躍欲試,只待自家少爺發話。便可以動手了。

方應物皺起眉頭,冷冷道:“你姓鄭?若想讓你父親繼續把巡檢當下去,就安靜一些!”

這話口氣也太大了, 引得一片譁然。王小娘子奇怪不已,方應物過去並沒有喜歡吹牛的毛病,怎的再見面學會這種裝逼調調了?

那巡檢司鄭老爺的威風她也是親眼目睹過的,北關到運河邊的一畝三分地上大事小事都能做主。堪稱是霸主一樣,千百商家誰不敬仰三分?就是縣裡頭、府裡頭也都有鄭老爺的靠山,照樣說得上話。

別人旁觀者是看熱鬧的,但這鄭少爺作為當事人卻驚疑不定。一時摸不清眼前這窮書生的深淺。

不過若是詐唬,而他又被嚇住,那可就鬧大笑話了。想來想去,鄭公子嘿嘿笑道:“到了岸上。請方朋友喝幾杯酒,還望賞光。”

他不想在王小娘子這心上人面前表現的太粗野。還是等上了岸摸清底細後再決定,瞧他穿著寒酸,而且連個隨從也沒有,多半也不會是什麼重要角色罷。

對鄭大少爺的小算盤,方應物渾然不在意,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還請瑜姐兒繼續介紹,這幾位都是誰?”

王小娘子不明白方應物怎麼突然又對這幾位身份感興趣了,不過若能借此把剛才的不良氛圍揭過去也是好事。

她內心裡還是不願意看到方應物吃虧的,連忙一一介紹:“此乃北關絲行姜家......”

漸漸的天近傍晚,西湖上的遊船畫舫紛紛靠向碼頭,遊人便上岸進城,一時間碼頭這裡擁擠不堪,一片狼藉。

方應物所在的這艘畫舫好容易瞄準了一個空缺,正要駛進去,卻不防另一艘畫舫強行插進了航道,兩艘畫舫上家奴火氣上來,互不相讓的叫罵著。

等磕磕撞撞的上了岸,今日做主的鄭少爺自感大失顏面,又看到那邊僕役人數略少,不像是豪門巨室,便衝上去,揪著一人罵道:“賊殺才,船上沒長眼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