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了個開頭,方應物忽然心有靈犀,猛然驚醒!

眼前這個人不是天真嬌憨的鄰家少女,而是天子密探大頭目,並且是業績十分成功的密探頭目,地怎麼可能今無緣無故找自己打聽別人都幹了什麼!

只要自己嘴裡再往下面說出一個字,就有可能被她作為借題發揮的依據。借題發揮的方式有無數種,這恰好是西廠最擅長的,比如斷章取義、小題大做、故意曲解、改頭換面、散謠傳謠等等。

汪芷怎麼起家的?正是以親自刺探情報得到了天子信任,這是她的專業本行!

想到這裡,方應物再次冷汗直流,隱隱約約發現自己可能觸控到了真相。

她並不喜歡來江南,但天子為什麼還讓她巡視江南,這絕對不沒理由的。難道是為了收拾王恕這今天子的眼中釘?

當今大臣,雖然很多都是膽小懦弱、逢迎拍馬之輩,尸位素餐是有的,士風也頗為墮落。

但有一樣好處,還不至於出現很多像嚴嵩、趙文華這樣的人,為了博得天子恩寵而故意與其他官員自相殘殺。因而文官裡保留了很多正氣之士為種子,一直忍到了弘治時代才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種狀況下,遠在江南的王恕雖然時時上疏進諫切責天子,一如既往的讓天子厭煩,是天子心中一顆刺。

但天子還真找不到人去江南收拾這個名望滿兩京的老頭子,就是首輔萬安也不願意跳這個渾水,故而只有派汪芷親自下江南去找找麻煩。

不然汪芷下江南為的是什麼?既不是鎮守地方,又不是採辦購物,完全毫無道理0

想明白了她的目的,方應物便一通百通了。

至於汪芷為什麼要從自己嘴裡套話,那是因為謊言要想編的像,就要以真話為基礎,現在她所幹的事情就是套自己真話!

以王恕的名聲,想捏造點什麼讓人相信不容易,但是如果從自己這未來外孫口中說出來,意義就不一樣了。無論自己說出什麼,到了她手裡,就會成為任由拿捏形狀的麵糰。

何況王恕老大人雖然正直,但在外人面前只怕也是有所保留。但在家中,面對自己這種親屬後輩,肯定相對隨便的多。

只要有心,從自己嘴裡不怕抓不到可以用來興風作浪的雞毛蒜皮事情——前提是合乎了天子心意,而且還讓天子相信。

這才是廠衛特務組織最可怕的地方。

這汪芷在前面賣萌了那麼長時間,莫非就是為了等待此刻?她就像捕獵的野獸,可以潛伏三天三夜不動,只為了最後猛烈一者。

而他方應物向來自詡聰明,心計也還可以,更是知己知彼。但也險些一步一步入了敖,差點就把自己未來外祖父賣掉了。

難怪史書上說汪直生性狡黠!而他剛才左看右看,只看到今天真漫爛x不停賣萌的汪芷,實在沒看出狡黠在哪裡,結果原來如此!

再細想下去,這位女太監喜歡結交正直君子,但卻屢屢被打臉,然而總是“衣帶漸寬終不悔,”讓世人嘲笑她心理自卑,有附庸風雅的癖好。好像事實上確實如此。

但這可能是一種故作出來的姿態。一來千金市馬骨,大海撈針也能撈到幾個人才;二來可以誘使有道德優越感的人見了她時,不知不覺就將自己擺得高高在上,卻放鬆了該有謹慎和提防。

這種姿態,可以稱之為綿裡藏針!她能在短短時間內崛起,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然西廠提督名頭如此大,別人見了先小心三分,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這其實就是一種資訊封鎖。對她這種密探頭子是不利的。

而她卻能做出折節下交、平易近人的姿態,又與名氣反差極大,於是當面交談時便能抵消一些自己的惡名影響,同時降低對方的警惕心。

方應物越想越汗流俠背,深深的感到後怕。他這次真正體會到了,即便自己熟讀史書,但穿越到了這個時空中,仍然不可小覷古人。

女太監汪芷雖然看樣子不大讀書,卻無師自通“高調做事低調做人……”的精髓,這應該是她的天賦和本能,也可能是從小在宮中環境訓練出的結果。

至於她對自己主動自曝身份又玩曖昧,八成也是看到自己是同齡異性,便下意識利用美色優勢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同時也對自己是一種極大的衝擊,讓自己失去平常心。莫非這也是她的天賦和本能?

她當然不怕自己說出去,自己說出去只能被看做謠言。道理很簡單,無法證實,誰敢讓汪公公脫光光了來確認直假?只要不能確認世人相不期信柚,凍就具西廠廠督。

而且,宮女和太監都是天子家奴,天子犯了宅男惡趣味派宮女出來當廠督,和太監有什麼本質區別?反正都不是男人,大臣也無權擅自處理。

即便鬧得不可開交,最多將她找回宮去藏起來,另外再派一個比汪芷兇殘十倍的太監出來、但壞了天子趣味的方應物則“簡在帝心”了,沒有一文錢好處。

擁有如此出色的天賦,難怪她在小小幼童年紀時,便能得到天子和萬貴妃雙重寵愛,果然有她的秘訣!

方應物再次回想起來,史書上用一個狡黠的黠字形容汪公公,真是蓋棺定論,一點也沒有錯。

“你怎麼突然發愣半天,不說話了?”汪芷皺起眉頭,很疑惑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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