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計之深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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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著,閩氏苦中作笑,半是憐憫半是酸澀地道:“後來我們才知道,她是窮苦出生,原本家中是要將她賣去富貴人家做個婢女換上兩鬥粟米,卻不曾想受了騙,那些人給了米,卻又將她略賣到了安康,因為模樣生得好,那些人牙子便將她送去了楚館,在那裡她度過了兩年,亦被虐打了兩年,因為看到過逃出的女孩子被楚館裡的人活活打死,所以為了逃離,她偷偷服了藥,長出了滿身的疹子,恰逢那時城外正流行瘟疫,楚館裡的人以為她是染了瘟疫,才將她給放了出去。”
聽到這些話,一個女兒家悽苦無處求援的半生歷歷浮現在趙翌的面前。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可在這個亂世,他所看到的卻是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這世道沒有公正可言,沒有一視同仁可言,權貴代代為權貴,可笑得是他們一生追求所謂的聲名清譽,大行沽名釣譽的風雅,窮苦的百姓卻永遠活在底層的泥濘裡,連生命都求不得。
“這孩子聰慧,孝順,自入了府我們便將她收為女兒,如今輾轉到兗州,已是相處數年了,不論是跟著我學醫術,還是替我們管家算賬,她都領悟的極快,性子更是比同齡的孩子沉穩很多。後來我才明白,因為兒時的那段經歷,她比任何人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平靜生活,她害怕自己做得不好,又會被丟掉,賣掉——”
說到這裡,閩氏終於看向趙翌,眸底的請求已是再分明不過了。
“與御陵王說這些,是我有一個請求。”
趙翌聞言神色肅穆,便見閩氏從唇角溢位一句話來:“能否,將這孩子託付於您,請您照拂。”
聽得此話,趙翌意外之時,少女的哭聲也隨之而來。
“不、我不去,阿孃我哪裡都不去。”
話音未落,王素已然撲進來跪在閩氏面前,不住地搖頭,好似又是當年那個被遺棄的孩子。
閩氏低頭含淚搖了搖頭,明明是含笑想要說什麼,卻是胸口一滯,生生自唇角溢位一口烏血來。
王素見狀瞳孔緊縮,當即起身扶起閩氏搖搖欲墜的身子,那一刻,身為局外人的趙翌已然明白了一切。
“阿孃,阿孃您怎麼了,阿孃——”
看著閩氏面如金箔的臉色,王素努力擦去她唇角的烏血,卻是越擦越多,彷彿永遠擦不盡。
“您不是吃服了解藥嗎,怎麼會,怎麼會——”
看著面前哭成淚人的王素,閩氏艱難地搖頭,努力握住王素的手,氣若游絲地道:“答應、答應阿孃,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說罷,閩氏幾乎是乞求地看向一旁立著的趙翌,目光交匯中,趙翌內心已是震撼不已。
為王儉的忠心,為王素的不屈,為閩氏的大愛。
“夫人放心。”
聽到這一句承諾,閩氏笑了笑,卻是如同抽去了絲線的紙鳶,目光漸漸渙散,看著窗外那輪明月,輕聲呢喃道:“君去哪裡,吾便去哪裡。”
話音落盡,閩氏含笑落淚,一點一點闔上了眼睛。
“阿孃、阿孃——”
“阿孃!”
少女一聲比一聲淒涼的哭聲纏繞在趙翌的耳邊,良久他看著面前跪著的少女埋在閩氏的榻邊,一遍又一遍地道:“你騙我、你騙我……”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望你能明白他們的一片苦心。”
聽到趙翌的話,跪在那兒的身影微微聳動,良久的哭泣,卻是讓她漸漸領悟過來。
阿耶兵敗自盡,是為了讓朝堂看到她的功,看到她與阿孃受到的脅迫,能夠放過她們。
阿孃告訴御陵王她的身世,是想讓全天下人知道,她並非王氏女,又身負功勞,能對她網開一面。
而阿孃的自盡,更是在割裂她與王氏最後一絲養育之恩,讓她徹底不受人牽連,不被人詬病。
想到這裡,王素痛苦地抱住閩氏,雙手緊緊攥住,再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即便掌心尖銳的疼痛入心,也敵不過此刻心底徹骨的痛苦。
一夕之間,她失去了一切。
失去了阿耶,失去了阿孃,失去了這世上最後愛著她的人。
活下去,她又該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