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仇

隨著箭去人亡,突厥兵頓時被這一幕嚇得看了過來,烈烈紅日下,達摩可汗幾乎是懾人地道:“膽敢後退者,殺無赦!”

此話一出,突厥兵徹底陷入破釜沉舟的境地。

打,是死,不打,必定是死。

既如此,那便拼了命殺出軍功來,回去自有得大可汗封賞的機會。

因而轉瞬間,突厥兵斷送了後退的念想,轉身再看向玄甲軍時,已然恢復了殺氣騰騰的模樣,好似大漠夜裡群狼的綠色眼睛,一股腦朝著他們衝擊而去。

這一刻,李慎、李煒,還有身後的三千玄甲軍皆明白,一場惡戰才真正開始。

不死不休——

看到敵軍靠著人多勢眾,輕視地並未列陣。

李慎當即命步兵從中列陣,以沖天箭雨令突厥人一時不得進犯上前,騎兵則在兩旁掩護。

眼看著無數同伴死於箭雨之下,已無退路的突厥兵卻再也無退卻之意,依舊如過江之鯽,不要命地前仆後繼撲上去。

看著面前步步緊逼的突厥兵,李慎很清楚當下形勢,本欲掩護李煒悄然自身後峽谷退出,回去給主將大營報信。

但深知此刻艱難的李煒如何能聽,當即出聲道:“你我若去一人,對面勢必會發現——”

說罷,李煒毫不聽李慎的,當即吩咐兩名玄甲軍抄小路分頭回大營,轉而看向李慎嚴肅而低沉道:“你我說過,便是龍潭虎穴,也誓要給他捅破了天,今日,你我誰也不能食言!”

看到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儼然要與他,與他們同生進退的李煒,李慎倏然一笑。

那一刻,兩人彼此眼神交匯,一切不必多說,卻都不言而喻了。

沒有人知道,這裡的一切從一開始都是郭召與突厥人的陷阱,亦或者說,是上官稽與突厥大可汗阿哆候的陷阱。

所以李慎,李煒帶著身後的玄甲軍足足鏖戰了三天,也沒有等到身後大營救援的訊息。

這三天,他們沒有進水進食,沒有闔過一次眼,等到箭沒了就用刀,刀鈍了,盾裂了,便扔下一切,赤手空拳地徒手應對。

他們一次一次列陣,一次一次被突厥兵衝散,在李慎的指揮下,他們卻依舊沒有一人放棄,只能暫時放下失去同胞的悲痛,且戰且退。

直到第三夜,便是連對面的突厥兵也訝然了。

他們沒有想到,三千玄甲軍這三天三夜非沒有投降,沒有被殲滅,反而還一次次斬殺他們同伴已有三萬餘人——

這一刻,就連輕視那三千玄甲軍的達摩可汗也徹底陷入了慌亂與茫然。

看著面前僅剩的一千餘人,他第一次生出了不可言之的害怕。

烈烈夜風中,眼前的玄甲軍已經不再是人,皆如嗜血的野獸,比之他們草原之上的野狼,鬣狗還要殘忍,還要可怖。

明明一個一個打得盔甲破裂,明明身上的每一寸甲片都被不知是突厥兵的血還是同胞的血水染紅,甚至是滴落下來。明明拳頭打得血肉模糊,已然在月光下露出森森白骨,可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疲憊地倒下,沒有一個人生出退卻之心來。

看著李慎身上被折斷,還插在胸口之下的羽箭,看著李煒滿臉鮮血,已然看不清模樣,只能看到那一雙黝黑髮亮,閃著厲光的雙眼。

達摩可汗不由在想,到底是什麼,是什麼讓這群人能夠罔顧性命,將自己變成一個不知疼痛,不知生死的殺人利器——

看著身後死傷大片的突厥兵,達摩可汗看著自己身上無數的貫穿傷,已然痛的他骨頭碎裂一般,就連他拿刀的右手也已然顫抖不止。

他知道,拖得太久了,這一戰打得太久了。

莫說他,便是身後的突厥兵早已沒有了起初破釜沉舟的氣勢,唯有無盡的疲憊與恐懼罷了。

再打下去,他們也不會贏,只會是徒徒加重他們的損傷罷了——

“撤退!”

隨著達摩可汗不甘卻又不得為之的一聲命令,那些突厥兵頓時眸中泛起了久違的生的希望。

黑夜之中,眼看著身受重傷的達摩可汗帶領著突厥兵頹敗地回撤,僅剩的一千零五十餘名玄甲軍看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戰場,終於笑了,可笑著笑著,淚水卻是毫無徵兆地從這群兒郎臉上滑下,隨著臉上的血水一齊落下,砸在這片血腥的大地上。

他們勝了,他們真的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