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她錯了,還是陳玄錯了,還是這個世道錯了。

寂靜之中,楊皇后終究鬆開了雙手,猶如擱淺了一般,痛苦地跌坐在那兒,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卻是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顫抖之下,她知道,自己終究下不去手。

她終究不是他們。

她無法殺了楊崇淵,因為那是生她養她,曾經手把手教她騎射,給予她萬千父愛的父親。

她也無法殺了陳玄,因為他是她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是她第一眼便忍不住墜入那雙溫潤眼眸的人,而她楊家,更是殺了他的兄長,奪去了他天子的尊嚴與權力,將他硬生生拽入這一場政治漩渦之中,連生死都不得保證的人。

在這天平之上,他是罪孽的,楊家亦是罪孽的,又有誰乾淨,誰無辜?

獨獨她的孩子,是無辜的。

可要殺他的,卻是她這一輩子也無法復仇的人。

明明是楊家的仇,為何要報在她的孩子身上——

想到此,楊皇后不由悽然一笑,彷彿被人抽去了魂魄,剝離了最後一分氣力,如一縷孤魂踉蹌起身……

頭玉磽磽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

骨重神寒天廟器,一雙瞳人剪秋水。

竹馬梢梢搖綠尾,銀鸞睒光踏半臂。

東家嬌娘求對值,濃笑書空作唐字。

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

風雨之中的夜色下,樑上白綾慼慼然搖曳著,踩在錦杌上,楊皇后釋然笑著,唇邊卻是極輕地念著那首童謠,那首阿孃曾經唱給她的童謠,那首她曾哄過兒時小阿蠻的童謠。

纖指翻轉間,飄忽的白綾已被打上了輕盈的結,聽著窗外窸窣的風雨,楊皇后雙手輕輕握住白綾,一點一點靠近,一點一點將白綾移向了自己的脖頸。

這一刻,楊皇后默然闔上了雙眼,卻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盈,輕盈地拂去陰霾如拂去灰塵一般簡單,輕盈地就連積壓在她身上,一直讓她負重到無法喘息的沉石崇山也不知不覺消失了。

黑暗中,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所有人,浮現了她的一生,浮現了她所難以忘懷的美好一切。

獨獨忘了那些痛苦與難堪——

她知道,自己病了,早已是病得積重難返了。

人人都以為求死易,卻不知於她而言求生才是艱難。

因為死,竟成了解脫救贖她的唯一方式。

再睜開眼,透過白綾凝視著眼前,良久楊皇后終於粲然一笑,一如曾經挽弓射雁,與阿蠻疾馳傳林的那個她,唇邊緩緩溢位幾個字來。

“阿蠻,對不起——”

話語落下,錦杌也隨之輕輕晃動,孤零零倒在地上……

窗外的風愈加急促,雨水如柱般拍打在窗柩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來,卻也足以將這榻前細微的聲響掩蓋。

陳玄,若有來生,我不願再遇見你。

&nbsp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