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可知,二郎知曉夫人那日要去玉清觀為您二人合八字,連著一日未歇息,一餐食也未進,特意快馬加鞭連夜趕回了府,未曾想——。”

就在此時,一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溪谷忽然開口,說出的話卻是教李綏徹底靜滯。

“二郎從夫人那得知結果,便失魂落魄地一路走至您的院外,冒著大雨矗立良久,無論誰勸也不曾聽,獨獨語中卻一直輕念:‘我來晚了’。”

說到此,溪谷不由傷感落淚,語中竟隱隱帶著幾分埋怨之音。

“郡主,您為何從不知二郎待您之心?”

短短一句數字,卻是如同一潑攜著寒冰的涼水兜頭浸向李綏的身上,讓她連耳畔也有些嗡嗡作響。

看著溪谷有些怨懟的眸光,李綏的手心酥麻寒涼,她從未想過,楊延如何會對她有男女之情?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李綏都未曾覺得楊延對她有何不同,楊延待她的確溫柔,可待紅纓、寶纓、哪怕是榮安縣主、還有旁人何嘗不是如此?

一直以來李綏只覺得楊延不過是本性使然罷了。

即便待她有所不同,也只是因為二人有著自小長大的情分。

可前世待九歌,她卻親眼所見,楊延是將其寵在了骨子裡,無視她與朝臣的規勸,甫一入宮便封其為妃,不過半年便又直升貴妃,因九歌畏熱,楊延挪用私庫為她修建夏宮,因她體寒,又為她營建冬宮。九歌喜歡蓮花,楊延在皇宮乃至整個長安城遍植蓮花,每年七夕之夜便攬著她泛舟遊湖,夜半私語。幾乎各國使臣敬獻的一切珍奇異寶,楊延皆會送到九歌面前,博人一笑。

到了後來九歌懷孕即將臨盆,楊延竟還決意要為其上封號“宸”,更有意待其誕下皇子,便要直接封定王。

於李綏而言,將她與朝臣的規勸置若罔聞她可以忍,三千寵愛在一身她也可忍,哪怕是在本應陪伴她這個皇后的重要節日楊延陪伴九歌她都可忍,獨獨“宸”這個無上的封號,定王這個“安邦定國”之意,已然觸及她的底線,這些皆是堂而皇之的告訴她,她與兒子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正因為此,對楊延風流之舉置若罔聞的她第一次生出了怒意,因而她不再隱忍,公然出手暗示擁護她的朝臣聯合上書反駁楊延荒唐之舉,而楊延也被徹底激怒,去了立政殿與她公然爭執,而就是那一次爭執,讓楊延雷霆大怒,拂袖去了昭陽宮,為九歌投毒,猝然薨逝。

這般的楊延,讓她如何敢想?

如何敢想,楊延竟是心中有她的。

這一切都來得太過猝不及防,甚至讓李綏覺得有些荒唐。

身後的念奴和玉奴皆不安地看著李綏,只見她茫然看著榻前,眸中再也不復平靜。

就在此時,外間漸漸響起李氏的聲音,李綏幾乎是同時斂卻複雜的心緒,強自讓自己平復下來,退至一旁。

李氏掠過李綏的身側,走至楊延的榻邊靜靜坐下,似乎並未察覺異樣,靜默了許多,李綏終於聽到了李氏低沉而疲憊的聲音。

“阿蠻,若二郎再醒不過來,我該怎麼辦。”

聽到李氏第一次流露出淒涼之語,李綏不由抬起頭,這一刻她才恍然發現,溫柔的光芒下,李氏卻是盡顯滄桑,這半月的光景不長不短,李綏眼看著李氏這些時日奔波勞累,只在無人之處暗自落淚,彷彿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就連鬢邊,原本的烏髮竟不知何時生出了些許銀絲,讓人覺得心生悲涼。

“二郎與人為善,上天必會佑他平安順遂,這些日子有太醫和您的照料,還有寶纓日日虔誠祈福,或許明日二郎便會痊癒如初,姑母您只是這些日子太過勞累了,莫要過於擔憂,若您再傷了身子,二郎便是好了也會心生愧疚。”

聽到李綏一番暖心勸慰的話,李氏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是我失言了。”

說到這兒,似是想起了什麼,李氏又悠悠看著楊延嘆道:“寶纓,是個好孩子。”

當李綏同李氏離開嵐皋院,直至見李氏在銀娘等人的陪伴下離開,卻是默然站在原地不再動步。

淒冷的月光下,李綏再一次想起楊延急促呼喚的樣子,耳畔再一次想起溪谷的聲討。

而她卻彷彿被丟入了深潭,就連腳下也越來越沉。

這一世她所看到的,似乎越來越多,也越來越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