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眼中的楊三郎,便是前世的洛陽王楊徹,與她的夫君二郎楊延,皆是姑母李夫人所出,楊徹才情卓絕,通曉辭賦,方入書房得名師授課,便頻頻得贊,面對楊崇淵的考問,也一向對答如流,到了少年更是禮賢下士,待人謙和,因而風評極好。

此刻聽到“三郎”這個字眼,李綏不再出聲,只從旁聽著,李氏見身旁的小娘子不說話,只當是與她們插不上話,便撫了撫李綏的手背道:“明日既是你生辰,你也當去玉清觀拜見你母親,這十月懷胎的恩情,是連著血脈的,不能忘。”

李綏聽到這話,笑著側首,一如既往地孝順道:“自是要去的。”

李氏看了點了點頭,便教李綏去了,待李綏行禮方走出幾步,李氏心下盤旋片刻,眸底變了變,面上絲毫未顯,卻終是笑著出了聲。

“昨日二郎說得了兩方端硯,正好送與你做生辰禮,他可給你了?”

旁人不知意圖,但從小長在李氏手邊的李綏卻是知曉姑母的每一個眼神,只此刻的那份欲言卻止,她便明白,姑母必是又想讓她做個調停的說客了。

因而李綏笑著道:“未曾,怕是他心疼了,倒教我親自要去。”

說著,見小娘子走了出去,旁人都從旁笑著,唯獨李氏暗暗鬆了口氣,感嘆小娘子的聰慧懂事。

“縣主到底是與二郎長到大的,這青梅竹馬的情誼倒是叫人豔羨。”

察覺到周圍夫人極力看好的笑語,李氏唇畔浮起滿意的弧度,大有些與有榮焉的感嘆道:“阿蠻是個知根底的好孩子,也只得她,才與二郎是一對兒璧人,日後有她陪伴著二郎,也能叫我少操幾分心來。”

璧人?

這些話落在遠去的李綏耳中,只覺得有些刺耳。

若是姑母知道日後楊延與她走至夫妻離心,彼此猜忌的地步,可還說得出這兩個字來?

前世裡世人都這般,視她與楊延為龍鳳相配,令人豔羨的璧人,卻從未有人問過他們二人是否彼此愛過。

就因為這份家族與世人皆看好的聯姻,她與楊延就像木偶一般,理所應當的結為連理。

念及此,李綏不由一笑,不知是悲還是嘆。

她李綏已經錯了一輩子了,這一世怎能將錯就錯下去。

這一場盛世聯姻,無論旁人要與不要,她卻是再不想沾染半分了。

待走了出來,李綏轉而看向一旁的念奴道:“最近二郎可去姑父那了。”

身旁的念奴聽了,自然知道說的是楊延,悄悄向四周看了幾眼,這才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不知二郎君從何得知弘農大伯家的小郡公不顧孝愍太后的國喪,公然出入樂坊飲酒作樂,還每每攜歌姬舞伎乘車出遊,二郎君覺得不妥,便去同國公爺說了。”

聽得這些話,李綏約莫也明白了幾分,孝愍太后是當今天子和先帝的生母,按理天子之母薨逝,當守國喪三年,如今尚在國喪的第二年裡,但這些對於楊家而言,不過是空談罷了,楊家大房遠在弘農,那小郡公又有楊崇淵這個二叔依仗,莫說是太后,便是天子國喪,只怕也不曾放在眼中。

但他們楊家偏偏出了楊延這樣仁孝的子孫,自然看不過眼,可僅此一事,只怕也不至於讓姑母擔心,特意叫她去勸說。

“除此,就沒旁的了?”

聽到李綏問話,念奴思索道:“奴婢只聽說這事,再無旁的了。”

說著,念奴又好像想到了什麼,遲疑道:“不過聽說當時二郎君見太尉對此並未在意,便又補了幾句,才惹得太尉大怒斥責,拂袖而去。”

李綏聽到這兒,頓下步來,轉身道:“說了什麼。”

“說——”

念奴努力想了想,終於脫口道:“說什麼聖人曾雲宰予不仁,子生三年——”

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

聽到這裡,李綏已明白這對父子又是為何而怒,楊延情急之下,僅看到當年孔子同宰予的守孝之辯,怎麼就沒想到這句話飽含了對楊家的隱射。

不守國喪的雖是小郡公,但楊家人看在眼裡也從未說什麼。

孔子說宰予不仁,不願守孝三年,楊延就此來論,不就是說罔顧理法的小郡公不仁不孝,冷眼旁觀的楊家不仁不孝。

更何況她姑父楊崇淵,雖承自孔孟之道,卻並不喜其中的一些迂腐道理,當年天子式微,諸侯並起,孔子卻獨獨視周天子為正統,極力強調天子之威。

如今的楊家不就如曾經的那些諸侯,在現今那些忠於大周的老臣眼中正是與那周禮背道而馳,挑戰正統,有竊國之嫌的國賊。

只怕她的姑父,氣的不是楊延與他的爭辯,而是認為楊延作為楊家的嫡長子,卻是滿口孔孟之道,字句之間,竟是站在與楊家對峙的皇室老臣那邊。

想到這裡,李綏不由想笑,為父的權傾朝野,殺伐決斷,為子的卻是至仁至孝至純的人。

正是因為此,當楊崇淵登基為帝后,才久久不願立楊延為太子,楊延雖也是自小聰慧,文武兼備,但在同樣優秀的眾多兄弟面前,這般仁孝至善的性格落在楊崇淵的眼中反淪為了婦人之仁。

所以姑母才會一心要將她與楊延湊成一對,只因她與楊家一般,都是出自世家望族,又自小長在姑母手下,雖是投了女兒身,但不輸男兒的性格卻極對楊崇淵這個姑父的眼緣。

在姑母甚至是整個楊家眼中,於情於利,她都是輔佐楊延的那個不二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