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耳畔細微的話語,李綏自然地笑了笑,收回側向玉奴的餘光,既意外也不意外,方才她出殿提醒陳忠,便叫玉奴去遠處替她看著。果然,楊徹很瞭解她,瞭解她所想,更瞭解她所要做的事,才會那般巧妙地引楊延出殿。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楊延與楊徹卻都走入不同道路。

一個仁善不辨是非,一個擅謀儘可利用。

“玉奴倒是貼心。”

看到楊徹打量玉奴的眼神,李綏看了眼身後神色不變,默不作聲低頭侍立在那的玉奴,適才道:“難為她們想著,來時便將一應需要的東西都放在樓下閣樓裡,方才見我出去醒酒,怕這高樓上的夜風打了頭,著了寒,便趕著去取了。”

說著話李綏便搖頭打趣道:“瞧瞧,我出去不過片刻,還沒等她取來,我就回座了,白白跑這一腿。”

楊徹見此再看一眼玉奴,這才笑著道:“有這樣體貼的人,你倒還刁鑽起來了。”

李綏含笑不語,轉而似乎被歌舞吸引,藉著飲茶的契機,餘光乜了眼一旁的人便瞧著楊徹身後的長隨不知何時消失了。

無需想,也知道是去做什麼了。

然而玉奴一向謹慎,她倒絲毫不擔心什麼。

……

是夜,廊下宮燈被風吹得搖曳作響,身著廣袖衣裙的楊皇后坐在榻上默然不語,待身旁的迦莫講到最後,不由小心覷了楊皇后一眼,終是低聲道:“淑妃被廢,縊死在了花萼樓——”

感受到楊皇后落在引枕上的手指微顫,迦莫頓時緘口,不敢再繼續說下去,聽著窗外嗚嗚的風聲,彷彿女子的嗚咽哭訴,明明在六月,楊皇后卻覺得手心一點一點變涼。

在她的記憶中,淑妃善舞,是一個明麗的女子,雖然因為家族的緣故,與她不和,卻也不曾在她面前無禮過。

未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今夜竟是要將她楊家斬盡殺絕,最後反被她父親當著眾臣縊死在她的夫君面前。

此刻的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皇帝,又該以如何的模樣去面對皇帝。

曾經的她,因為楊氏嫡女的身份感到驕傲和幸福,因為正是憑此,她得以嫁給她的良人,坐上這耀眼的後位。

可如今,那些驕傲早已被一點一點磨去,就連這僅餘下的幸福,也不知何時,會在父親和夫君的這場對弈中消磨殆盡。

“聖人——”

聽到宮娥的通報聲,楊皇后的心猛地一顫,只覺得一股沉悶的力道自體內橫衝出來,在她的五臟六腑內翻江倒海,讓她幾欲作嘔。只得緊緊攥住引枕,強壓下噁心,勉強由著迦莫扶著站起身。

幾乎是同時,珠簾被猛地開啟“嘩啦——”作響,還未看到來人,濃烈而纏綿的酒氣便撲面而來,隨即,楊皇后看到了醉燻的元成帝身形搖晃的漫步進來,此刻軟軟靠在珠簾處,似乎隨時會跌下去,那雙溫柔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承載著溫暖與笑意,迷離地喚了她一聲:“虞娘。”

那一聲,幾乎讓楊皇后紅了雙眸,就在她眼眶模糊之時,便猛地跌入那個溫熱的懷抱之中,下一刻,一個溫柔而纏綿的吻將她牢牢鎖住,那樣的攻勢幾乎將她長溺其中,感受到懷中僵硬的身子漸漸軟下來,元成帝的右手長驅直入地探及楊皇后的衣襟,靈活地將衣物一層一層剝落。

這一刻,楊皇后似是夢中突醒,慌忙推開元成帝的手。

“四郎——”

這一聲似乎喚回了元成帝,只見他渙散的眸光漸漸清明,看著楊皇后落下肩頭的衣襟,終是溫柔地替她一件一件穿上,扶她坐回榻上。

而下一刻,元成帝卻是孩子一般箕踞在榻下,還未等楊皇后出聲勸止,便見他小心翼翼地將頭枕在她的懷中,卸下一切身份與禮儀,靜靜地聽著什麼。

良久,搖晃的燭影中,元成帝的側顏落在陰影裡,沉默卻滿是淒涼,好像一個孤單的孩子。

“虞娘——”

“淑妃去了,郢兒也去了,從前我不解天子至高,為何要以孤家寡人自稱,如今,我好像明白了。”

元成帝緩緩地訴說著,好似在講旁人的故事般,語中卻滿是艱澀,說著男子喉間哽咽卻是笑出了聲來,漸漸地那雙手愈加收緊,似乎懷中的人下一刻便會消失般。

無盡的沉默讓楊皇后感受到懷中人漸漸顫抖的雙肩,楊皇后將手探去,卻在途中頓住,久久不忍落下。

“虞娘,答應我,永遠也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這裡好不好——”

寂靜中,男子近乎乞求的聲音自懷中沉悶響起,餘音猶在耳畔緊緊環繞,楊皇后那隻探在空中微涼的手,終是落在元成帝的身上。

“好。”

話語落盡,楊皇后努力溫暖地笑著,眸中卻是帶著淚,而在她的懷中,元成帝緊滯的身子似乎終於得以釋放,沉默中,她聽到了懷中難以壓抑地低泣聲。

這一刻,與元成帝緊緊相擁的楊皇后突然覺得,他們似乎是冰火相抱。

唯不知最終,

冰會化水,還是火將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