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顧想著,門外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位年約十二、三歲清秀少女捧著托盤款款而入,李琰笑望向她,問:“客房收拾好了?”

少女搖搖頭,一面走近李琰身旁奉茶,一面說:“還沒收拾呢,聽爺爺說府裡來了客人,還是位女客,萍兒覺著好奇,所以特意來看看。”她轉身又走到我身側,將茶輕輕擱在几案上,一雙俏目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向她欠了欠身子,“多謝姑娘的茶。”

少女也俯身回禮,咯咯一笑,“小姐長得真好看,難怪少爺會帶你回府,除了邱家小姐,少爺從沒有…………”

她話未說完,就聽門外一聲大喝:“秋萍!還不快去收拾客房,在這裡胡言亂語作甚?!”

忠伯滿面慍怒走了進來,瞪了秋萍一眼,轉而向李琰恭聲道:“秋萍胡言妄語,少爺千萬別放心上。”

秋萍畢竟年紀還小,被忠伯一頓呵斥,眼中已泛淚光,低頭抹了抹眼眶,轉身快跑著出了小廳。

我不明白秋萍剛剛那番話是如何觸怒了眼前這位面容和藹的老者,呆看了會忠伯,又轉頭望向李琰,細細打量他的神情,他眸子深處掠過一絲悵然,轉瞬而逝。

小廳中靜得出奇,好一會兒,才聽李琰對忠伯道:“萍兒天性率直,您老不必動怒,方才在門口聽到玉爪兒的叫聲,是否有舅父的訊息捎來?”

忠伯回道:“還未及去看,老奴這就去喚哈哈兒來回話。”說完,便轉身出了門。

我坐回原位,側頭看著李琰,與他相識了這麼久,從未見他露過惆悵。他低頭若有所思,大概是覺察到我在看他,他抬頭回視於我,我第一次毫不露怯地凝視他的眼睛,四目交融,我努力想要透過他的雙眼探究他的內心,看似波瀾不驚下面,你到底藏著多少心事?

不多久,忠伯引著一人進了小廳,我轉頭去看,目光掠過忠伯看到那人時,唬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此人深目高鼻,黑身捲髮,面如鍋底,滿臉絡腮鬍子,左手託著一隻碩大的白鷹。我瞪大著雙目,怔怔地看著他,我在西域時雖見過不少長相奇異的異邦人,卻從未見過如此這般黑的人。

那人單腿跪地,向李琰深深俯下身子,“哈哈兒見過少主?”

李琰抬手將他喚起,問:“玉爪兒可有帶回舅父的訊息?”

哈哈兒站直身子,輕捋了下鷹的羽毛,恭聲道:“還沒有主人的確切訊息,只知道前段時間剛離開龜茲。”

原來玉爪兒是那隻鷹的名字,我頭次看到如此神俊的鷹,它站在哈哈兒的手臂上,昂著頭,抖動著羽毛,一雙銳利的鷹眼,不停轉動,打量著四周。

見我有些發怔,忠伯在一旁笑著安撫道:“小姐不用害怕,他是舅老爺的鷹奴,名喚哈哈兒,長相雖有些怪異,但心地是極好的。”

聽忠伯向我提他,哈哈兒漠然地向我微躬了下身子,我心下嘀咕,架子還不小,想是方才我表現得有些突兀,被他看在眼中覺著我不太禮貌,現在想想也是不妥,雖不是故意為之,但我還是略帶歉意地向他還了一禮。

李琰又向哈哈兒隨意問了幾句,便將他打發下去了。見天已不早,他吩咐忠伯帶我去客房歇息,我原本有些話想問他,但想著也不急於一時,遂向李琰行禮告退,隨著忠伯出門。

臨出門前,我又朝屋內瞥了一眼,本已素雅到極致的小廳此時顯得有些空落,李琰如一座玉雕般獨自靜靜地坐著,燈火如豆,映著他的勝雪白衣,清冷如天邊的一勾殘月。幾許不忍,幾許憐惜,盡在心頭。

忠伯打著燈籠在前引路,出了小廳,轉過兩間屋子,穿過一個小小的圓門,便進了一座佈置玲瓏的花園,因是寒冬,眼前是一些沒了綠色裝點的梨樹、桃樹,還有幾株雪中寒梅開得甚好,姿態高潔,暗香浮動。

穿過花園便到了客房,忠伯將我送至門口,低聲對我說:“小姐早些歇息,有事儘管吩咐秋萍,就是剛剛與小姐打過照面的那位小姑娘,她是老奴的孫女。”

我點頭道了句,“多謝。”向他行了一禮,他也躬了躬身子還禮後自退走了。

我輕推房門,緩步而入,秋萍仍在屋中收拾,她看我進來,趕忙停了手頭的活,上前來要向我行禮,我伸手將她攔住道:“何須如此客氣。”

“小姐是少爺的朋友,萍兒自然要禮數週全。”她抬頭,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我,甜甜一笑,面上早已沒了剛才的委屈模樣,小女孩天真爛漫,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會心一笑,心想,我一個西域長大的‘野丫頭’,今日搖身一變,倒成了他們口中的小姐,難不成是與李琰接觸久了,身上也沾上了些儒雅貴氣?

我輕搖了搖頭,笑道:“我可沒有小姐的命,你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聽著也親切些。”

她“哦”了一聲,皺眉想了想,道:“直接叫名字可不好,若被爺爺知道,又要訓斥萍兒沒規矩了。”

她手指抵著下巴又思索一陣,粲然一笑,接著道:“不如我喊你姐姐,這樣既親近了,爺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