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正帝的皇袍衣袖下,雙拳緊握,她不知道帝師這一變數,究竟會是什麼樣的變數。雖然她知道,孝惠太后前幾日,頻頻造訪帝師府。可是,她還是猜不到月落雪此番求見的用意究竟為何。

月落雪一臉難以自抑的悲慼神色,跪地不起地說道:“陛下,罪臣死罪!”

康正帝冷眼看著月落雪,問道:“帝師,請起來回話吧!帝師又是何出此言呢?”

月落雪搖搖頭,依舊跪地不起地說道:“罪臣承蒙先帝垂愛,得惠聖恩,有幸被尊為先帝的老師。罪臣曾在先帝仙遊之前,承諾過先帝,一定竭盡所能,傾盡所有地輔佐好陛下。可是……可是!罪臣有負先帝遺願,罪臣有負聖恩,罪臣是大月氏的罪人!”

康正帝聽著,有些一頭霧水,可她看在月落雪一臉悲慼戚獨愴然而涕下的樣子,便耐著性子,問道:“帝師這般說辭,著實讓朕不明就裡啊!”

月落雪繼續說道:“罪臣曾在先帝面前立過誓,如果罪臣不能顧全大義,屈從私心地做出損害大月氏未來的事情。罪臣便自請其罪,立置典刑。如若不然,便永生永世墜入畜生道,不得始終。”

“如今,罪臣發現,罪臣的忤逆豎女——二女兒和五女兒,竟然屢屢散播汙衊陛下和鳳後的謠言。甚至,還與齊王圖謀不軌,意圖謀反!罪臣罪不可赦!其罪當誅!現下,罪臣已將豎女捆綁帶來伏法!請陛下決斷!”

月落雪一席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齊王先是一愣,接著不顧其他,大呼小叫地高呼自己冤枉,痛罵帝師血口噴人。

隱月可不是御前的人,她們心中的主子只有康正帝。於是,她只遠遠看見了康正帝的一個眼神,便衝了進來,把齊王扣著拖了出去。

而這一舉措,並未引起多少朝臣的注意。她們現在,滿心都放在了帝師月落雪的身上。

鐵帽子王徐靜眉宇之間全是敬佩和哀嘆,肅王等一眾皇室宗親,看著月落雪的眼神,也是充滿了悲憫和敬重。

康正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她並沒有感激月落雪的這一大義滅親的善舉,她反而生出了更多的芥蒂之心。原因不在其他,而是這些人的眼神,是崇敬的,是欽佩的,是充滿膜拜的看著月落雪。

而康正帝認為,她自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國事操勞辛苦,連自己的君侍寵不寵幸,寵幸誰,她們都要置喙指戳。非但如此,這些朝臣們,還總是跟她叫板,反對她這,反對她那的。也不知道這些大臣是欺負她年少,還是怎麼,總之她們先前種種作為,加之今日對帝師月落雪的膜拜景仰,都使康正帝感到了深深的憤怒。

康正帝神色陰狠,只盡量鎮定坦然地說道:“帝師先請起吧!既然是帝師檢舉揭發的,那便先將她二人押至大理寺候審吧。還望帝師留在帝師府中,配合大理寺卿,深入調查。一經調查,如若屬實,朕,自當酌情處理!”

“陛下不必寬宥,罪臣身為大月氏的臣民,教養出這般不孝不悌之逆女,實在有愧於先帝在天之靈和列祖列宗。如若陛下對罪臣寬大處理,那麼世人皆會覺得陛下的仁善,是軟弱可欺!那麼鋌而走險者,只會前赴後繼!還望陛下,收回成命,讓罪臣也在大理寺候審吧!”月落雪說著,一臉悲慼之情如赴黃泉。

朝堂上的眾人皆是驚懼,她們沒有想到帝師月落雪竟然執意如此。她們紛紛心裡倍感嗟嘆和恐慌。

她們之所以崇敬月落雪,是因為她們多少都是有著,對大義的追求,和尊重之心的情懷存於心底的。

她們看見的帝師,是一個——願意為了守護對先帝的一句承諾,為了穩固康正帝的皇權,在沒了兒子鳳太后之後,還能毫無怨恨,在私情和國本面前,毅然選擇國本的帝師。

如果不是因為月落雪,今日朝堂上,她們是勢在必得的要把鳳後拉下來的!先不說她們各自的小心思,從眾人的所謂“大義”來看:一個不潔的男子,怎麼能有資格坐在鳳後的位置上?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麼?

更有甚者,認為鳳後腹中的孩子都不知道是哪來的。一定是康正帝被鳳後的傾世容顏所迷惑,才非要保住鳳後的。不然,以康正帝對帝師這樣的忌憚和抗拒,還能有什麼別的非要保住鳳後的原因呢?

大家一面覺得,自己和帝師的義舉相比之下,自己的心思簡直叫人羞愧難當。一面,又在誠惶誠恐地等待康正帝的抉擇。

而康正帝,她並沒有感念帝師月落雪的義舉。她對朝臣們情難自抑的敬佩帝師月落雪,感到十分嫉妒和害怕。

連帝師這樣維護她的舉措,在康正帝眼裡,都變成了——月落雪是想要成為文人眼中大義滅親的英雄,為了更加穩固她在文人們眼中不可磨滅和取代的位置,她才行此舉的。

她的眼瞼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憎惡,不受控制地肌肉抽搐著。

康正帝垂下眼簾,蓋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緒,清冷地說道:“帝師說的頗有道理,那便如此吧!”

一眾大臣皆是一愣,禮部尚書江蘭芝則是悲愴地潸然淚下。

她在她的老師說那些話的時候,她就猜到了,康正帝是斷不會留下帝師的。可是,她心底還有一絲希冀,她希望康正帝能感念帝師至此都維護著她,而能夠從輕發落。哪怕是康正帝言不由衷地,鬆口說一句模稜兩可的話,她都來得及下跪求情。

康正帝說罷,便起身了,梁斐芝只好唱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