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元道老真人的本體。

老真人蒼老的目光落在迷濛的天地間,落向渺遠的天際,悠長的呼吸之中,似是夾雜著某種悲憫的愁緒,滿是皺褶的手抬起,拖著一隻墨玉菸斗,嫋娜的煙氣之中,有雷光蒸騰。

道人啞然。

那雷光,那道韻,似曾相識。

燒在菸斗之中的,似乎是昔日太華仙宗嘉業地仙履塵時送給元道老真人的天地靈根——七葉雷草。

不,不止是七葉雷草。

凝神看去時,柳元正似是從菸斗中看到了一片浩渺的雷海,幾乎數不清的天地靈根與無上寶材從中蒸騰,那熊熊燃燒的乃是一位駐世真人的三昧真火,那嫋娜的煙霞,分明是對於雷道修士而言無法想象的無上寶藥。

哪怕這樣的汲取,在任何人看來,都過於的暴殄天物。

伴隨著吞雲吐霧的過程,那幾若雄渾的力量灌注入元道老真人的體內,柳元正恍惚之中似乎聽到了雷海咆哮的聲音從那蒼老的身軀之中生髮。

老真人依舊是那般疲憊繾綣的模樣,但那雷霆的轟鳴聲,恍若是一點火星,點燃了流淌在四肢百骸之中的一切氣與血,那是漫漫熬過了四萬年光陰,依舊佇立在塵世絕巔,幾乎無所不能的偉力。

短暫的沉默,兩人都沒有說甚麼,可無聲息間,卻像是甚麼都說盡了。

一老一少同時眺望著遠空,眺望向西域的方向。

在一眾未曾煉化道體的轉世古仙們的主持下,數十餘宗合盟幾處,從中土與北疆的不同方向上,各開劫運,破山伐廟,殺入西域,殺向雷音寺,殺向大日如來道場所在。

恍若是又一道兩界山,恍若是又一片修羅場。

一路血戰何止三千里,蒸騰的血煞之炁引動天象,大半個西域,血雨瓢潑。

昔年身處其中曾經教柳元正熱血沸騰的景象,如今在道人看來,卻盡是狂歡一般的狼藉。

良久,元道老真人嗤笑,收回了目光。

“權當是死劫臨頭前的歡場罷,看多了,也無趣,山河如蒸屜,塵世做熔爐,你我不也是這般麼?攢了四萬年的家底兒,這會兒再不揮霍,怕是沒再有能用的時日了,你也是吾宗底蘊,這是你的那一份。”

說著,元道老真人翻手取出一枚玉匣,放在身側。

懸空洞府微微顫動,巴掌大小的玉匣,竟然重若千鈞。

柳元正平和的點了點頭,眉心靈光兜轉,裹著那枚玉匣便消失在原地。

緊接著,道人也長嘆一聲。

“我討厭冬天,從小到大,我一直討厭冬天,就是在剛記事兒的那年冬天,記得也是一場大雪的時節,雙親殞命的訊息,從玉嶺山中傳回族地,自此之後,就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說起來,我甚至都不記得雙親是甚麼模樣,許是後來忘卻了,許是一開始就沒有記得,唯有那年冬天的徹骨冰寒,許是往後餘生,都不會忘卻。”

說到此處,道人仰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穹,那是風與雪的源頭,又落向塵世的山川,原本錦繡的塵世,也在大雪的覆蓋之中盡是冰冷的腐朽氣味兒。

目光收回時,道人清澈的雙眸之中,已經滿是殺機醞釀。

“我討厭這樣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