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一定會有感念的,也一定會有悔恨的,但這樣又如何呢?不去引諸禪入玄了麼?不去做這樣的無上功業了麼?許多事情真的說不清楚啊,沒有善惡對錯之別,誠如陰陽裂混沌而成永珍,這樣的紛紛雜雜,滾滾紅塵濁世,難道甚麼事情都能夠用黑白分別來印證麼?倘若如此,又何有謬誤存身之地吶……”

輕聲的感嘆著,老真人像是在說給柳元正,又像是在說給自己。

短暫的沉默之中,老道偏頭看向柳元正。

“沒有入玄法會了,時間上已經來不及是一回事兒,此時間若是再行此等煊赫之事,你我無礙,怕是要將諸禪擺在風頭浪尖上……”

聞言,柳元正果斷的點了點頭。

“我曉得,人生在世,也不缺這麼一場法會了,些許煊赫若浮塵,於我又有何益呢,將這些道書送到他們的手中,將事情落在實處,將那些無形之中凝聚而來的氣運之力再多些,才是正事,其他的也不重要了,歸根究底……不再是一宗道子了。”

說著,柳元正再度笑了起來,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漫天的風雪,倒映著天穹的晦暗,彷彿也因之多了些滄桑意味。

道人眺望著西域的方向,繼續問道。

“原本說定的西行劫運呢?只怕因為彼輩的事情,反而不好做了罷?”

元道老真人平靜的點了點頭。

“是啊,不好做了,但也沒有做得必要了,畢竟,不是咱們迫切的想要殺入西域,對於吾等而言,一個沉心於大乘佛法的大日如來或許是最好的,但需要看到如來出手的是劍祖,只是需要如來出手,至於劫運是誰引動的,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

“那因果呢?昔年如來受劍而宣大乘佛法,今日劍祖又要見如來出手而印證自身新道,這其中的因果,也不重要了麼?”

聞言,老真人短暫的沉默了片刻,笑意之中多了些苦澀。

“元易,你到底未曾老朽,說是歷經了許多,可仍舊在長生道途上不斷的奮進,一息更勝一息,你無法想象,當抵至某種極限,再也無法存進之後的絕望,那長久的光陰裡,你仍舊有許多事情可以做,但前路的門扉緊閉,莫說一步,半步都無法邁出。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狼狽的掙扎,彷彿要被淹沒在歲月之中,溺斃在這滾滾塵世裡,徒勞,甚麼都是徒勞……這樣的時間,老夫經歷了四萬年,曾幾何時,數度要徹底瘋癲了去,但從古玄門道爭,至於今日,又是多麼漫長的歲月,劍祖已經真正的瘋狂了。

與大乘佛法的因果又能如何呢?便是生與死之間的大恐怖又有甚麼呢?不開新道,不證己道,萬古皆空,比起那能夠教自己踏踏實實邁出的那一步來,甚麼樣的代價,都是能夠承受的,若非如此,以劍祖之圓融智慧,昔年又何必朝著如來斬出那一劍呢?”

那蒼老而苦澀的聲音之中,柳元正抿著嘴沉默了。

只憑著元道老真人的訴說,道人便能夠感覺到那其中蘊藏的無盡絕望,這還只是老真人所言,柳元正所能感受到的,比之純陽劍組,又何奇渺遠也。

一時間,端坐在山巔的一老一少,眺望著西域的方向,觀瞧著那瓢潑血雨,那九千里轉戰殺場,盡數陷入了無言與沉默之中。

只有五色神華從演教峰中不斷的流淌,最後盡數匯入柳元正的道軀之中。

只有那菸斗裡的雷海沸騰,卷著瑰麗煙霞,盡數匯入老真人的呼吸之中。

……

短短光陰,不足一月。

即便是對於凡俗中的人而言,這也不過只是恍惚間一眨眼的短暫時間。

西域。

瓢潑血雨如故,恍若天河傾瀉,血海淹沒了一山又一山,破去山巒,搗毀廟宇。

一道又一道鎏金佛光被淹沒在血煞氣中。

翻覆而沸騰的氣運之中,一位又一位玄門的“天驕妖孽”脫穎而出。

他們踏著同門與佛修隕落之後的鋪成的血骨之路,以定鼎一場劫運的雄渾氣運為引,接引著前世底蘊,叩開無形無質的門扉,教之化作洪流,將自身的道法根基淹沒,演化著道法的瑰麗,以此自成一體。

一切都是如此的堂而皇之,他們甚至已經顧不上甚麼遮掩了。

空靈幻境之中,虛空亂流的極深處,都有著一位又一位的老朽轉劫古仙,鼓盪著於元嬰境界巔峰抵至超限的氣機,共鳴著寄託在道法長河上的圓融道果,以幽冷的目光巡視四方,為最後一批凝練道體的轉世古仙們護法。

他們已經錯過了太多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