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裡側有道門,可以直接進裡面的院子,但他們剛走進院子裡,就聽到前面鋪子裡“乒乒乓乓”的響,徐懷透過半掩的門扉,看到有三個漢子在他們身後走進鋪子裡,拿起當作樣品的幾把刀鏟在鉗臺上敲打。

“葛爺!”徐武良沒有惱怒,苦澀臉色裡硬擠出一絲笑走回鋪子裡,低聲下氣的朝那些人賠小心,“悅紅樓的柳姑娘前幾天在我這裡打了一把刀,都給了一貫錢,我就說吧,好手藝總是有人懂的,這個鋪子日後指不定就時來運轉呢,葛爺你多擔待,這錢我肯定能一點點還上的!”

“徐武良,你說我擔待你多久了?”

為首的憊懶漢子,有些癩禿,稀疏頭髮攏成小髻,這會兒咬著一根草葉,想坐下來,但在鐵匠鋪裡卻找不到一處能搭屁股的乾淨地方,罵罵咧咧的說道,

“你說這破地方,除了身上榨不出幾個銅子的窮鬼,還有誰過來找你?悅紅樓的柳姑娘找你打刀,你還想騙鬼呢?她打刀幹嘛,是要殺人嗎?你問問淮源鎮的男兒,要是悅紅樓的柳瓊兒想殺誰,點頭說願意陪著睡一宿,你說有多少人跳出來幫她殺,需要跑你這破雞掰地方打一把鳥刀?”

“唐家貨棧的人?”徐懷低聲問柳瓊兒。

柳瓊兒斜了他一眼,她很多事都有聽聞,但除了有資格且有格調拿出幾兩銀子去悅紅樓聽她彈唱幾曲的,她在淮源鎮還真不認識太多的人。

唐記貨棧從管事到下面的馬伕、力工有好幾百人,也專門有人負責收放債,她沒有接觸過,怎麼可能都認得出來?

再說,她也不知道徐武良是不是就找唐記貨棧一家借過債,但不管怎麼說,她與徐懷不插手,徐武良不可能將債還清。

這年頭,放債九出十三歸都是極有良心的,更多是每年都要滾上一倍。

所以,要麼不借,而但凡遇到難事或荒年,找上放債的,有哪個不是被榨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的?

要不是這個,淮源鎮河東街市,能幾條巷子的房子都姓唐?

要不是這個,唐徐等大姓宗族在這原本就急缺耕田的桐柏山,能將數千畝甚至上萬畝的良田拽在一家手裡?

“葛癩頭,你們要幹什麼,是要過來惹事,以為我們怕你不成?”這時候有三名衣裳破舊的年輕後生從外面走過來,將討債的憊懶漢子推開,護住徐武良,氣勢洶洶的質問憊懶漢子。

憊懶漢子撇嘴坐一旁的桌案上,攤手以示並無惹事的意思,隔著三個後生跟徐武良說道:“徐武良啊,我也是跑腿餬口飯吃,幫你拖延到今天,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接下來你再不還清錢債,東家要去找鄧郎君來評理,我也無能為力了。但今天我既然來了,你總得給點利錢,叫我買回去好交差!這把短刃不錯,我便先收下了……”

憊懶漢子也是識貨之人,鉗臺上那把妝刀還沒有最後鍛成,沒有裝上刀柄,但看鍛紋便知是徐武良這幾日精心所鑄的上品;他又從靠牆桌案上挑了一隻刀鞘,就想要將那把妝刀裝進去,準備當錢息帶走。

“這真是悅紅樓柳姑娘定做的妝刀,我手頭還有百餘錢,葛老壯你先拿去。”徐武良阻攔道。

“徐武良,你這是什麼意思,仗著人多勢眾要對我動手,是不?你可要想清楚後果,你動我一下,瘸了折了,你這破鋪子賠得起不?”憊懶漢子嚷叫起來。

“去你大爺的!”徐懷走進鋪子裡,伸手一耳刮子就朝憊懶漢子的臉招呼過去,罵道,“我家柳姑娘定製的銀妝刀,你他娘也敢奪走,我扇死你老母!”

抽耳刮子也是有學問的,徐懷這一巴掌下去,就沒打算叫憊懶漢子及兩個跟班有機會反抗。

他這一扇之間,化用伏蟒刀的橫斬勢以及伏蟒拳裡的翻拳架子,側前跨步時,就利用身體晃動,以臂肘帶動手掌甩起來,又快又狠,根本不容那憊懶漢子閃躲。

就見憊懶漢子一個踉蹌,往側邊摔倒在地,吐了一口血水出來,有一顆槽牙混在其中——這還是徐懷沒有殺心,要不然趁其不防,直接一拳能打斷他的顴骨。

憊懶漢子坐地上,捂住腫高的臉頰,直覺頭腦發脹,嘴巴張開來,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眼來。

另兩個站鋪門口等看笑話的幫閒漢子,看到同夥被抽倒在地,也是咬牙瞪眼,但愣是沒敢撲打進來。

他們吃準徐武良與他三個徒弟在淮源鎮有根腳,即便動手也知輕重,才敢跑上門來耍橫,但徐懷這個愣子,誰敢保證他會做出什麼事?

都說賴的怕橫的,橫的怕愣不要命的——他們要是衝進屋,徐氏的這笨貨從鉗臺上直接抄起一把利刃捅過來,他們找誰哭去?

“這是我找徐鐵匠打了銀妝刀,你們憑白就想奪走,咱們是不是找鄧郎君說一說理去?”柳瓊兒見徐懷出手將三個青皮無賴震住,才從院子裡走進來,盯著坐地上發矇的憊懶漢子質問道。

鄧珪是巡檢使,同時也是淮源鎮的監鎮,宗族之外,非人命關天的案子,通常都是稟到鄧珪跟前裁決。

這是憊懶漢子剛才唬徐武良的話,柳瓊兒這時候同樣奉還給他。

在淮源鎮,不怎麼出悅紅樓的柳瓊兒認不得太多人,但不認得她的人卻又不多;徐懷也是。

過了半晌,他緩過勁來,怨毒且恨的看了徐懷一眼,便捂住腫高的半邊臉站起來,帶著兩名手下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