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為善的劉昭壁不能接受朝露小小年紀就如此心思歹毒,把她狠狠地訓斥了一番。

朝露印象中,媽媽從來沒有生過這麼大的氣,她嚇得躲在衛生間裡,後來實在龜縮不下去的時候,乾脆心一橫出來認罰。劉昭壁卻也不捨得打朝露,她用手捶洗手間的木門撒氣,把身上唯一貴重的首飾—手腕上戴著的謝曉晨送給她的緬甸玉鐲都捶碎了。

朝露望著掉落在地、碎成幾段的手鐲,心中都替媽媽覺得心疼,但她其實心中仍舊不服氣。

“不是我先出手的,”她向媽媽解釋道,“是她們欺負我,我才會想辦法自保。”

“那你也不該用這種方法啊,”劉昭壁嘆息道,“難不成別人對你壞,你也要變成她們那樣?”

“為什麼不呢?”朝露是真得不曉得自己錯在哪裡,“孔子都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對待主動招惹我的人,當然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劉昭壁知道朝露不是自己能用家長權威簡單征服的,必須同她講道理,才能說服她。既然女兒喜歡引經據典,那麼她們兩人就比這個唄,反正世事無絕對,古代先賢還闡述過相反的觀點。

“那中國古話裡的吃虧就是福你聽過沒有?”她接過了朝露方才的質疑,又將球踢回去,“又或是西方耶穌基督說的,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

“這怎麼行?我又不是人家的沙包!”朝露堅決不同意,“即便一時忍耐下來,那也是臥薪嚐膽,為了等待最佳時機,而不是放棄仇恨不報了。”

“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至於懲罰別人,那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惡人將來自有惡人磨。”

朝露聽後,默然片刻,不再辯解。

這便是她與媽媽最本質的差異了。劉昭壁樂觀地認為“老天”會獎善懲惡,可是朝露只信自己。她要親手處置壞蛋,不願寄望於一個虛無縹緲的存在。

爸爸第一次動手打她之後,她偷偷地開啟衣櫃,在他西裝褲子屁股的地方剪了一個破洞,是那種穿的時候本人不會注意到、但是行走間其他人一定會注意的尷尬位置,打算讓他在單位上丟個大臉。

本來朝露恨不得一口氣把他所有西褲都剪了的,但想想也知道那樣的話,罪魁禍首是誰必定一目瞭然。所以她特地只剪了謝曉晨最常穿的那一條,還把破洞的形狀搞得參差不齊,彷彿不是用剪刀劃出來的,而是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咬出來的痕跡。

事後,謝曉晨果然沒找她麻煩,朝露以為這全靠自己的甩鍋計策用得絕妙。

其實謝曉晨當然還是知道洞是怎麼來的,家裡怎麼可能有老鼠?只不過施暴後他心中有愧,自然也就沒有與她計較這件能讓她出出氣的小事。

所以啊,在孩童時期就已經如此難搞的朝露,長大了之後,自然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為了儘快安身立命,她一路用功、努力學習,這才得以考取世界名校,獲得了社會階層晉級的入門卡。美國的私立寄宿高中、大學和法學院留學費用昂貴,雖然有獎學金覆蓋學費,但是生活費仍需自己籌措。她半工半讀好不容易完成了學業,之後便是律所內漫長的攀爬晉升過程。

然而站在當下往回看,卻覺得一切不過一晃眼的功夫。

說不清具體是在哪個時刻,朝露猛然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仰人鼻息的小女孩,而媽媽也漸漸步入老年了。她的頭髮不再烏黑,聽覺和視力亦有所下降,有時說話聲音大得嚇人,看手機的時候眯著眼睛。

這些年,朝露對媽媽的感情是複雜難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