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她完全沒有想過,其實“相信”這個詞也有許多前提條件。

她相信爸爸的身體會好起來,但她沒有想到也許那只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她相信媽媽的工作沒有受到影響,但她忽略了一箇中年女人在丈夫和女兒面前竭力維持的自尊心。她相信只要她和章意互相喜歡,就不會被任何阻礙打敗,但她不知道“喜歡”和“在一起”並不是因果關係。

之前因為選創名品的事,她跟胡亦成冷戰了一段時間,最近胡亦成為了同她緩解關係,在網站找了幾個UP主給她做手替專訪,還聯絡了之前一直有意向邀請她為陳列品拍攝的收藏館館長。雙方意向一經敲定,胡亦成就飛去景德鎮談具體事項。

畢業論文有了思路,初步階段一切順利,徐皎心情鬆快不少,剛好學姐在校外開了家寵物店,邀請她一起拍VLOG做宣傳用,她就同意了。沒想到這條影片上了熱門,在學姐的精心剪輯下,她抱著小貓露半張臉的一張照片竟意外走紅,全平臺都在瘋狂擴散尋找“半臉小姐姐”。

還是徐皎的同學刷到影片後認出了她,得知她是一名專業手替後,更引發了大範圍的討論與關注,短短三天學姐的信箱裡就塞滿了到處來尋求合作的平臺。

學姐便與徐皎商量,打算再剪一個影片,放上她與小動物玩耍的正臉,這樣既為寵物店做了宣傳,也能為她個人增加熱度。本是雙方互利的好事,不想卻遭到胡亦成的大力反對。

他人還在景德鎮,什麼也不說,只讓她暫緩此事。

徐皎不得不拒絕了學姐,卻一直沒有等到胡亦成的解釋,直到館長聯絡她,她才知道此前景德鎮一行,胡亦成並未同館長簽署合作協議。

結束通話電話後她立即打車去胡亦成的住處,一進門撲面而來濃烈的酒氣。腳下的酒瓶撞到桌角,咕嚕咕嚕滾到遠處。

徐皎掩了掩鼻,在沙發盡頭的地板上找到爛醉的胡亦成。

屋內光線晦暗,他衣衫凌亂,蓬頭垢面,下巴有一撮胡茬,看起來喝了一整晚,身邊七倒八歪橫著十多個空瓶。徐皎走到陽臺上,先把窗戶開啟來透氣,又去廚房煮了壺熱水,聽著茶壺滋滋的聲音,她才重新回到胡亦成面前。

“成哥。”

胡亦成緊閉的雙眼動了動,掀起一角睨向她:“你來了。”

因為宿醉而沙啞的嗓音,掩蓋不了平抒直敘的語氣,不帶一絲驚訝,分明早就猜到她會來找他。徐皎搞不清楚眼下的情況,開口不免有些著急:“你怎麼又喝醉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一邊說一邊扶他。

成年男人的身體重量遠比她想象得要大許多,她咬著牙用力把他往上拽,想讓他自己也使使力氣,卻是徒勞。他只是漠然地看著她,在被她託離地面的一瞬間忽然大力推開她。

徐皎始料未及,後背撞到書架,嘩啦啦掉落一片雜物。她的肩膀被一本硬殼書砸中,條件反射地護住手,最後被一個滾動的擺件絆倒,好在手肘著地,抄在懷裡的手沒有擦傷。可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手,但凡敢借力一下,也不至於摔倒了。

她只覺莫名其妙,回頭瞪向胡亦成:“你幹什麼?”

“梵刻跟我們解約了。”

胡亦成面容平靜,語調平平,她甚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梵刻,好一會兒才平復下來。她想了一會兒,問道:“梵刻的合作不是進行到最後階段了嗎?怎麼突然解約?”

“因為你露臉了。”

胡亦成扶著沙發,踉踉蹌蹌地起身。他手裡還提著半瓶酒,身軀半是傾斜,彷彿站不穩的樣子,就這麼俯視著她,重複道,“因為你露臉了。”

徐皎心裡猛一咯噔。

“可是我只是幫學姐的忙,並沒有違反合作條例。”

“那又怎麼樣?”胡亦成拔高聲音道,“一旦你火了,你作為手模特給梵刻和琪拉帶來的影響將會放大十倍,甚至數十倍,琪拉需要的是正面形象,而不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被扒出來用了替身的定時炸彈。你想想看,一個正值上升期的女明星,作為珠寶代言人居然還要用手替,她的手是沒有表現力還是見不了人?事情接著發酵下去,伴隨著傷疤的過去說不定還要被媒體記者挖出來炒作,他們重新考慮用不用你,有什麼問題?”

徐皎胸口不斷起伏,努力消化著整件事。只是短短几天而已,梵刻竟然不聲不響地解了約?她立刻開啟手機找到琪拉的聯絡方式,想要同她解釋一下,卻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怎、怎麼會這樣?”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太相信她。”

“可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們簽了保密協議。”

“徐皎!”胡亦成一聲大喝,“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些契約,那些所謂的互利條款,都是當你有話語權的時候才會作數,而你!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如果他們想要息事寧人,或許會賠你一筆違約金,以此來封你的口。如果你不同意,也大可訴諸法律,但你要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不僅得付出大把的時間精力,最重要的是你的名聲就此毀了,以後還有誰家敢用你?”

徐皎臉色發白,五指漸漸收緊。

“徐皎,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三年了,不管我怎麼說,你始終不肯露臉,口口聲聲不忘初心,只要守好幕後的一畝三分頭,可現在呢?你知道這幾天有多少人在背後笑話我嗎?就因為你所謂的無心之舉,我這三年來苦苦經營的一切全都被打破了!”

“成哥,我……”

“我知道,你只是想幫學姐一個忙,沒有想到自己會意外走紅。別說你,連我也沒有想到。怎麼會呢?我努力了三年,胃都喝穿孔了,好幾次醉倒在馬路上,人家當我是流浪漢,朝我吐口水,就這樣我們才走到今天,沒想到……三天,就一張隨隨便便的照片,竟然把所有的一切都顛覆了,可笑吧?”

“每當有人跟我說,胡亦成你只是一個經紀人,何必又當又立?我都要和耐心地跟他們解釋,不是的,手模特是一份正當職業,在國外是像豪沃斯一樣的存在。他們大笑著問我豪沃斯是誰,誰認識?我又要耐心地跟他們解釋豪沃斯的工作性質,可我嘴皮子都說破了,他們還是不能理解,手模特算什麼?跟明星能比嗎?進這圈子的有幾個不想出人頭地?你整這些有的沒的,是不是不肯賣我面子?呵,我哪裡是不肯賣面子,我他媽自己都沒有這份臉面!”

“徐皎,你可以為了替你爸爸還債接指甲油的廣告,可以無法拒絕學姐的請求而出鏡,可以為了維護章意甚至江清晨的顏面,忍受金戈的違約行為,那麼我呢?你說,你說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