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夢被她吼得一哆嗦,後知後覺地臉燙起來。她剛說完,就見徐皎衝了出去。窗外一聲驚雷隆隆響起,伴隨著閃電劃過天空,雷暴預警再次拉響。

梁小秋氣惱道:“你為什麼要騙她?”

“我就是看不慣她高人一等的樣子,把宿舍當酒店一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憑什麼慣著她?真要這麼在意那隻網球,當初走的時候為什麼不隨身帶著?”

梁小秋跺跺腳,見屋外狂風大作,聲音不安:“馬上就要下雨了,她不會真去垃圾桶裡找吧?”

窗臺上衣服翻飛,眼看要被颱風吹走。於夢煩不勝煩,冷聲道:“愣著幹嘛?快收衣服呀。”

“於夢!”

“梁小秋,我告訴你,所有人都可以說我,除了你,沒資格說我。你要想幫她就下去幫,反正我不去。”

梁小秋咬住唇,衝到陽臺上把衣服一件件從架子上拽下來,一回頭見於夢正蹲地上,收拾剛才被扔掉的衣服,她忽然有點想哭。

她知道自己犯了錯,原以為徐皎沒有帶走的東西,即便裝在盒子裡也沒有那麼重要,一時興起的惡作劇,不過是為了發洩被輕視和忽略的自尊而已,沒想到徐皎反應會這麼大。

人離開家鄉太久,再回家鄉時難免有種近鄉情怯之感,既是羞怯,也有期待和恐憂,那樣朝思暮想又觸景生情的複雜情緒,難以用隻字片語來描繪。

當章意離開瑞士,三年以來不敢輕易碰觸獨立創制的作品時,她內心也在經歷相似的感情,每當她對當初的錯過感到遺憾、氣餒、不甘,甚至於失落的時候,這隻網球都會陪伴在她身邊。

可當她輕易不想起他的時候,網球就會被她收藏起來,放在輕易不會看到的地方。

想,又不敢。

不敢,可又想。

人世間的愛戀大抵都如此吧?

半個小時後,暴雨如期而至。

徐皎已經忘了那是怎樣一個遙遠的夜晚,彷彿也是盛夏的一個夜晚,不同的是那一晚整個蘇黎世都在狂歡。七月的那一晚,總獎金額為1,340,000美金的WTA一級賽事瑞士蘇黎世公開賽女雙比賽結束首輪一場爭奪。中國金花與美籍華裔姑娘搭檔直落兩盤,輕取持外卡出戰的跨國組合,晉級四強。

散場後,體育場內外喧鬧的狂潮揮之不去,球場上遍佈散落的網球,沿街街道上全是遊行車隊,以及拎著酒瓶揮舞著旗幟在歡呼吶喊的群眾。

一個十八歲的東方女孩,被這種狂野奔放的慶祝方式嚇得逆著人群一路跑到球場後圍。

起初她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試圖在班霍夫大街發散區域地毯式搜尋,誰知會被一場網球盛事打亂陣腳,同伴均被衝散,最後她還迷了路,拿著地圖不知身在何處。

她小心翼翼地進入人流散去的外圍球場,那時的她已經走遍附近街區的大街小巷,累得幾乎只剩半條命,可心卻不敢鬆懈,一直提到嗓子眼。

身處異鄉的恐懼不安時刻侵擾著她,她小口小口地嚥著唾沫,一邊觀察周圍的情形,翻過低矮的鐵絲圍牆,一邊嘗試著問道:“有人在嗎?”

說話間,一隻網球筆直地朝她臉上飛了過來。她瞳孔驟然縮排,嚇得一動不動,眼看那隻網球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擦著耳頰掠過,擊中後面的鐵絲網。

她剛要鬆口氣,就見側門走進來一人。那人一手推筐,一手握住瓶頸,將瓶子倒灌入口中。僅剩的一口酒被榨乾後,他晃了兩下瓶口,直到一滴也不剩了,才把瓶子扔到一旁,撿起球拍,取過一隻網球拋到半空。

“啪”一聲,網球再次朝她飛來。

這回她反應快了很多,一個閃身躲了過去,緊接著一隻又一隻網球朝她飛來。不知不覺間她早已躲到一旁,那人卻彷彿沒有察覺她的存在一般,仍然重複著先前的動作,目光專注地落在網球上。網球彈到鋼絲網上,發出哐哐的聲響。

他始終面無表情,像一臺不會疲憊的機器,不停地往復、往復。汗水從額頭滴落,浸溼了他的劉海,他拉起帽子拍打了兩下,很快重新戴上。

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識到,他們是同一個人,可又不是同一個人。白天的他好像一個詩人,晚上的他儼然一個酒鬼。

又半小時後,一隻網球以漂亮的姿態飛出圍欄,他大力扔掉球拍,一個失重踉蹌倒了下去。她立刻從角落衝到他面前,連續叫喊了幾聲,發現他好似不是體力不支而是醉了,才放下心來。

年輕男人面板細膩,五官立體,面頰酡紅,眼睛微微眯起,眼角零星有光,不知在呢喃著什麼,他周身的汗水暈染著草地。徐皎不清楚他現在的狀況,才要離近一點觀察,他忽的睜開眼,深黑色的瞳仁被球場的大燈照得發亮。

下一秒他反手一推,將她壓倒在地。她手足無措,下意識道:“我、我我是中國人,沒有惡意,只是看你好像受傷了。”

他不知喝了多少酒,一個多小時的暴力運動讓酒精徹底發酵出來。他雙眼迷離地望著她,胸口不斷喘息著,汗珠一顆顆往下砸。

她急得語無倫次,拼命串聯白天在班霍夫大街的櫥窗外看到他的情形,試圖喚醒他同為中華同胞的意識,誰知他眉頭越皺越緊,忽然低喝道:“別吵,頭疼。”

她一下子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