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第1/2頁)

徐皎回頭看向守意，飛簷上的鴟吻圓目肅靜，端詳著某處時，像極了工作時的章意。你在他旁邊，常常會覺得打擾他是一種不敬。他讓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他對鐘錶修復所傾注的心血，已經遠遠超出傳承的意義。在這件事上，她沒有任何評價的資格，只能說：“他應該是好心。”

曹如意勾唇：“情人眼裡出西施，你的判斷不值得參考。”

“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守意？”

明明他不肯賣表給你，明明已經鬧得不歡而散，為什麼又給自己搭了臺階來這裡？曹如意的記憶彷彿一下子被拽回幾年前那個夏天，同樣的燥熱，同樣的溼汗淋漓，妝被打得七零八落，她拎著精緻的包，狼狽地走在街上。

沒有方向，沒有盡頭，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走了很久，最後她停在長亭街一棵百年銀杏樹下。隔著蔥蘢的樹蔭，她看到章意在屋簷下洗手，旁邊站著個小女孩。

小女孩只有五六歲的年紀，頭上扎著兩個發啾啾，鉚足了勁踮起腳，把手裡的雪糕遞給他吃。他起先一直拒絕，後來小女孩委屈地快哭了，他才妥協，把手晾在水池裡，低下頭遷就小女孩咬了一口雪糕。

她無法描述來那幅景象帶給她的震撼，就是一剎那間，滿心的窟窿好似被修復了，得到了安慰。之後她聽見那個小女孩說：“哥哥，明年夏天還要吃我的雪糕哦。”

章意說：“好。”

可是第二年的一整個夏天，她都沒有見到那個小女孩，後來才知道她走了。

“是白血病，走的時候還戴著章意送她的佩奇手錶。那塊表是他們用特殊的陶瓷材料做的，全世界只此一隻，絕無僅有。”

小女孩使勁踮著腳的樣子尚還歷歷在目，那是她最後一次吃雪糕。曹如意眼眶隱約有些紅了，“如果我走的那一天，也有人給我做這麼一塊表，證明曹如意曾經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那該有多好？”

她說完朝徐皎一笑，走到路邊攔了輛車，攜著包離去。

徐皎回到店裡的時候，大笨鐘再次發出清脆的打簧聲。

她默數著時間，三點一刻。一抬頭對上章意的視線，後者眉宇微蹙，目光誠然，又透著一絲傻氣，她忽的莞爾，衝他點點頭。

動作很小，別的人都沒注意，章意卻定了心，低下頭繼續手裡的工作。拆開拋光表殼後，露出金黃色的機芯，鏡子一樣折射著光。鍍金齒輪極其小巧，做工精細。

老嚴在旁邊說：“金錶有很多，機芯也鍍金的卻很稀少。看樣子和造型，像是歐米茄原工廠的最後一批機芯，大概是七十年代出廠的。”

之後工廠倒閉，機芯血統就不一樣了。

有別的師傅從旁邊走過，看了一眼說：“看樣子零件是補不齊，只能自己做了，這種程度得費點功夫。”

“沒兩個月成不了事。”

“市值大概多少？”

“已經糟蹋成這樣了，最多萬八千。”老嚴說，“沒事，咱們小章就愛幹這種髒活累活，跟錢多少沒關係。”

徐皎看他們正在說錶的歷史，拿出手機來錄影。她一邊盯著鏡頭，儘量把舊錶的輪廓造型都收入其中，一邊找適合的採光角度，不知不覺間退到了門口。

忽然撞上一人，她忙回身，對上章文桐不苟言笑的臉。

“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們店裡？”

徐皎嚇得一磕巴：“我……”

“哦，她是我遠房侄女。”老嚴率先反應過來，走上前擋住章文桐的視線，“這不前一陣沒招到一個學徒嘛，店裡有時候實在忙不過來，正好她要找實習單位，我就和小章商量了下，讓她過來幫幫忙，打打下手。”

見章文桐眉頭越皺越緊，老嚴忙道，“暑假工，一結束就走。”

章文桐轉向章意：“是這個情況嗎？”

章意放下手中的表，正要說話，劉長寧搶白道：“就為這事兒，老嚴還擺了酒席，請大夥出去海吃了一頓。你知道他的情況，跟老家人都不怎麼聯絡，要不是情況特殊也不會把人招到店裡來。小姑娘挺勤快的，腦子也靈活，幫了我們不少忙呢。小木魚，你說是不是？”

木魚仔忙點頭，挽住章文桐的手臂細數徐皎的好，末了對老爺子撒嬌：“章大爺爺，反正暑假時間也不多了，你就讓人留下嘛。”

守意上上下下就木魚仔這麼一個小孩，章文桐最疼他，也對他寄予了不少厚望，聽他這麼說神色一緩，算是默許。

老爺子巡視了下店內的日常，便招招手，讓章意去後院說話。

章意摘下眼鏡，看向徐皎，徐皎也剛好看向他。兩人目光相接，他示以一笑，輕聲說：“沒事，我會跟爺爺解釋的。”

徐皎提到嗓子的心，轉了好幾個圈終於落了下去。她挨個向老嚴、劉長寧和一眾打馬虎眼的師傅們道了謝，大夥都笑著安慰她：“別怕，老爺子就是看著嚇人，其實心眼挺好的。”

徐皎乾笑兩聲。

心眼要真這麼好，也不至於合起夥來騙他了。她心裡還是忐忑，跑到工位上攤開書，假裝認真學習，一直到章文桐離開都沒敢喘大氣。

晚上吃飯時她還念念不忘章文桐那個眼神，跟章意說：“你爺爺真有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