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他們又在店裡磨了會洋工,離開的時候章意還在洗手。屋簷下的雨滴滴答答,早已打溼了他的額髮,水流一路往下,浸溼亞麻色的褲腳。

都知道章意最寶貝三樣東西,一是鐘錶,二是眼睛,三就是手。洗完了不算,還得仔仔細細地護理一番,這天才算完。

不過到了章意這裡,一天算不算完還得看周公賞不賞臉,邀請他入夢。

人世的緣分到底有多奇妙?今天在咖啡館外,當徐皎看到那道熟悉的背影時,還在感慨天大地大,相逢何其艱難。先不說當初在蘇黎世遇見他,可能已經留在當地發展,即便回到國內也人海茫茫,想要重逢無異於大海撈針。

可沒想到就在同一天的夜裡,他們居然再次相遇了。

張愛玲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哦,你也在這裡? ”

徐皎再三確認之後,擰了擰手,放慢腳步調整呼吸,撫平震顫的心,一步步走向湖心亭裡的男人。她心裡亂糟糟的,開場白想了一個又一個,最後連經典的臺詞都無法說服自己,想著就一聲“嗨”,簡單的問候就可以。然而話已湧到嘴邊,一對上他的臉,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湖心亭四面有風,吹亂她的頭髮,也吹得她一顆心鼓譟不安。

該說些什麼好呢?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臉,抬起手,正要打招呼,只見他忽然起身,走到亭子中間扎出一個馬步。靜息幾秒後,他開始打拳。

對,沒錯,就是打拳。

徐皎怎麼也沒有想到,時隔三年的重逢會在一個無人打擾的深夜,多麼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她確實也沒料到,能在那座古老的哥特式風情鐘錶博物館一坐三個月修復一件文物的男人,那般沉靜安然的男人,會在夜裡獨自一人來到湖邊打拳。

雖然他自帶氣華,舞起招式也挺好看的,可怎麼想都覺得好笑,彷彿這個事情不應該出現他身上一般。徐皎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笑了。

要不是夜裡停了雨,睡不著出來夜跑,是不是又要錯過他了?三年了,她一直等待著這一天。徐皎緩了口氣,靠著欄杆坐下。雨水還沒蒸乾,涼意滲透薄薄的運動衣鑽進面板表層,惹來一陣顫慄。

越是打顫,她越是開心。不是做夢啊,真好。

面前的男人打完一套太極拳,走到旁邊擰開瓶蓋喝了口水,又開始熱身,看樣子是要打軍體拳了。徐皎輕咳一聲,男人嚇了一跳,彷彿才看到她在身後,驚魂未定地盯著她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是誰啊?”

徐皎忙站直身子:“我……我、我來夜跑的。”

“哦,那你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害得我以為遇見鬼了。”他羞赧地撓撓腦袋,露出絲可愛的表情。

“對不起,我看你太認真了,就沒打擾。”

“沒關係。”他擺擺手,“那你休息一會兒再跑吧,要做好熱身哦,不然會抽筋,我也要繼續了。”

“那什麼……”

“嗯?”

徐皎雙手絞在一起,說不出心裡的滋味,有點怪怪的。他好像和三年前有點不一樣,那種沉穩的、波瀾不驚的氣質,在此刻杳然無蹤,反而還有點跳脫?是反差萌嗎?

等不到徐皎開口,他看了眼手錶,忙道:“我下週就要比賽了,時間來不及了,先不跟你說話了。姐姐你可以幫我盯一下標準動作嗎?”

“啊?姐姐?”

徐皎摸摸臉,不至於吧?她看著這麼大歲數?

“就這個影片,主要是動作連貫度和卡點的節奏,媽媽說我力氣太小了,架子好看,舞不出力道來。我剛才找了找感覺,姐姐你幫我看下,好不好?”

徐皎被塞過來手機,趕鴨子上架般點了點頭。心下一聲嘆息,她怎麼捨得拒絕他?

就這樣幫他看了一遍參賽影片,原來是太極和軍體拳的改編舞,柔中帶剛,剛中帶柔,特別考驗一個人肢體的力量,要乾淨利落,還要有美感。她以自己的感覺幫他指導了兩遍,他很快找到竅門,越舞越好看。

練了幾遍差不多有數了,他擰開一瓶水遞給徐皎,笑得甜甜的:“謝謝姐姐,多虧你幫我,不然媽媽又要嫌棄我笨了。”

徐皎心塞:“我看著這麼像你姐姐嗎?”

“啊?姐姐你這麼高,應該上大學了吧?”說著遲疑了下,歪著腦袋打量她,臉頰開始泛紅,“不會才中學吧?”

“我……”徐皎說不出話來了,轉而問道“你呢?現在在做什麼?”

“讀書啊,明年就小升初了。”他一邊說一邊晃了晃腿,頗為苦惱的樣子,“就為這個事,媽媽想送我去寄宿學校,爸爸不同意,兩人還吵了一架呢。”

啊?啊啊?小升初?她沒聽錯吧?

“不是,你剛才說什麼?小升初?你現在才六年級?”

“對呀。”他揚起笑臉,“姐姐你怎麼傻乎乎的。”

還說她傻乎乎的,徐皎欲哭無淚了,到底是誰傻?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喝了口水,余光中繼續打量旁邊的男人。沒錯,還是那張臉,她絕對沒有認錯人,可怎麼會這樣?他為什麼說自己是小學生?

聯想他剛才說話的口吻和神情,徐皎越想越奇怪。成年人的身體,小朋友的心智,他是……弱智嗎?哦不,低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