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羽林新軍營地設在龍泉山西麓,乃是因為天子親耕的籍田就在此地,且給這些選拔出來的羽林孤兒劃分了田畝,令他們在習戰時也忙碌春耕秋收。

耕與戰,國之本也。

前漢羽林乃是取自“為國羽翼,如林之盛”之意。

而如今天子在給羽林營地提詞時,則是改成了“耕戰為本, 如林之盛”。

蓋因丞相暗中推動朝廷設立羽林新軍的本意,並非是要增添一支天子親軍駐守京畿、宿衛宮禁,而是試著推動“耕戰”軍功制度。

先帝劉備乃前漢中山靖王苗裔,尊天子號後立宗廟亦是祫祭高皇帝以下,而前漢本就承秦制,其中的耕戰軍功制度雖也曾有過變更, 但本質卻是繼承了下來。

是的, 軍爭之事暫可歇後, 丞相的心思便轉到了更改時政弊端這方面。

乃是吸取了秦漢的前車之鑑,打算打破豪族世家壟斷下層黎庶上升空間,以及遏制“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現狀,以免漢室再度重蹈覆轍。

雖說,先前鄭璞就已經上諫過日後當復前漢邑陵制、推行益州固本三策等言。

但這些並不代表著,丞相自己沒有過這方面的思慮與見解。

之所以一直沒聲張與推動,只不過是當時正值聚力北伐,不欲因他事而誘發動盪的時機未然罷了。

今因江東奪了合肥新城而令逆魏無暇入寇,自然便是到了推行的絕佳時機。

再者,若大漢如願還復舊都,那便是成了昔日的強秦併吞六國之勢,自然也要提前改良且推行耕戰制度,以提升國力與激發黎庶覓封侯的熱情為朝廷克復中原而死力。

是故,當朝廷甫一頒發組建羽林新軍的詔令與隱晦推行耕戰軍功制系後,朝野上下對參與北伐熱情高漲乃是必然。

因為大家都知道, 飽受後宮干政與宦者弄權之禍的漢室, 至多再過兩三年, 便會重申“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 天下共誅之”的白馬盟誓之言了。

當然了,“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這句,為了兼顧與吳國的盟約自是不能提及。

至羽林營地得悉事情始末後,鄭璞這才知道丞相推政於眾的另一層考量:抽身出局外,且先讓其他臣僚摸索著推行新政。

如事情順利推行,便是終可安心的過渡權柄。

但如若事有不諧或引發爭端之處,那仍就可再度入局協調各方利益避免矛盾激化。

至於為何不親歷親為嘛.......

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興復漢室的重任,終有一日要落在後繼者的肩膀上。

現今且讓後繼者放手施為,即使是出錯了,至少丞相還有“明正軌”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丞相這番為身後之事綢繆操勞的苦心,令天子劉禪倍為感激,亦有了想將更多殊榮加與丞相的心思。此時恰好歸來成都的鄭璞,素被天子親善,且乃天子唯可視作友朋之人,被召來私下詢問一二亦不足為奇了。

卻說,在傅僉等人的引路下,鄭璞抵達了羽林營地。

見一身燕服的天子在候,便小趨步向前行禮而拜,“臣, 丞相司直璞,拜見陛下。”

“子瑾何故多禮邪!”

天子上前扶起,把其臂而作戲謔言,“宮禁與班朝之外,當稱我為劉君,子瑾智略超群,卻是記性不佳!”

許久未見的天子,音容未有改變,就是膚色黝黑了不少。

或許是剛忙碌完春耕之故罷。

起身的鄭璞,聞言乃作笑顏,剛想回言,卻被天子一聲感慨給打斷了,“子瑾年歲與我相仿,不想華髮竟早生矣!”

是的,如今的鄭璞雙鬢已然盡霜染,眼角皺紋密佈。

明明是才剛邁入而立之年不久,但容貌看起來卻已然如四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