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他,從任職鄉閭的“給農司馬”到鄴城屯田小吏, 再到如今入關中二歲有餘,他蹉跎了太多年華,已然不想再冀望著揚名求貴人賞識了。

索性,前去賀蘭山以南求見鄧艾,且看能否迎來機緣罷。

成與弗成,皆不復有念。

躊躇數日終於定下思緒的石苞,正欲辭去小吏之職將之付諸行動,但卻又迎來了轉折。

恰好此時,司馬懿歸來長安排程雍涼兵馬入荊州之事,且讓雍州刺史毌丘儉督屯田吏與百姓先將糧秣輜重轉運去荊州。

這個時候,主司自是不會允了石苞的請辭。

就算要首肯,亦要等到糧秣輜重轉運之事罷了。

職責不可免的石苞,唯有依律督促著黎庶望武關而南去。

魏律嚴苛,失期必斬。

是故,一路勞頓的石苞,白晝時瞧見了哀切佈滿了黎庶的臉龐;夜晚時聽聞了他們在傳唱著先秦時期的《鴇羽》詩:肅肅鴇翼,集於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怨聲載道,不外如此。

其中,以從冀州遷徙而來的黎庶最為悽切。

當年雒陽廟堂定策冀州實關中,以錄籍授田與入行伍可減免賦稅等諸多利好,讓許多無有立錐之地的貧民佃戶趨之若鶩。然而待他們來了關中以後,才發現生計竟比冀州更悽慘。

在冀州時,他們尚可依附世家豪族苟活。

但在戰事頻繁的關中,所授予的田畝大多劃入民屯之列,每歲秋收後轉入官府糧庫的糧秣,並不比依畝而繳的少。

且徭役太頻繁了!

比如這次戰役,從去歲冬末時到今歲秋收,官府徵發黎庶轉運糧秣輜重便沒有停止過!

好不容易巴蜀罷兵歸去了,卻又要轉運荊州......

唉~~

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最令人悲悽的是,雒陽廟堂以關中三輔為戰區,許給了雍涼都督司馬懿可在必要時以軍律管制!

就是那種令行禁止、違者必斬的嚴苛律法,竟用於牧民矣!

其實士庶們知道,雒陽乃時基於先前曹真兵出隴右時,曾因為關中民亂導致斷糧罷兵歸來的前車之鑑,故而才授予了司馬懿便宜行事之權。

但知道並不意味著甘之如飴。

在動輒論斬的恐懼下,他們怎能安居樂業呢?

出身微末的石苞,對黎庶們的敢怒不敢言瞭然於胸。

故而,當《鴇羽》在冀州鄉閭的口中悠悠傳唱,當哀怨瀰漫在夜幕中令星辰傷感隱去,他心中亦黯然不已。

寒門子弟,求仕無門;黎庶百姓,怨聲載道。

曹魏代漢,果真是天命所歸嗎?

自身繼續安之若素的等候機遇,真的會迎來才學得以施展的那天嗎?

輾轉反側而無眠的他,在悄然的問著自己。

只是漆黑的夜色沒有給予他答覆,只有那不知人世間悲歡離合的蟲豸在盡情歡鳴著、奔流不捨晝夜的潏水在婉轉著。

嗯,子午谷北端出口處的潏水。

無獨有偶,遠在兗豫二州的黎庶同樣怨聲載道。

從魏文曹丕時的三徵江東,到賊吳頻頻入寇的如今,幾乎無歲不戰的淮南令他們不堪徭役之苦。且此番賊吳攻破了合肥新城,兵圍壽春,戰事波及淮水以北,他們更加惶惶不可終日了。

天子親征,可否早日退敵否?

轉運糧秣輜重的黎庶,看著連綿數十里旌旗,心中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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