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球乃建寧人,在居延屬國任職很不適應。

這個孤懸在河西走廊以北八百(漢)裡外的地方,時常會有滾滾沙塵鋪天蓋地襲人而來,狂風能撕裂人的臉龐與嘴唇,還有那彷彿以鈍刀無時無刻不在磨骨的嚴寒。

甚至,有時候他都懷疑,若不是自身正處於年富力強的年紀,或許早就因為不耐苦寒而長眠黃沙之下、做了他鄉之鬼。

但今夜他忘卻了嚴寒。

不管鼻息處不停的升騰一陣淡淡的白霧,還是眉梢已然凝了些許晶瑩,他依舊紋絲不動佇立在城頭上,目不轉睛的眺望著城外。

夜半慘白的月光,讓嗚咽的朔風倍感淒涼,也為遠處的小丘披上了一層寂寥。

那小丘乃是今日才誕生的,應喚作京觀才對,因為南匈奴右部以百餘漢軍俘虜的屍首混著沙土築成。

李球還記得那些胡虜逐一殺戮俘虜時,肆意衝著城頭喧囂挑釁的場景;亦記得那些漢軍俘虜在臨死前怒罵不絕、無一人求饒的悲壯。

那時,城頭之上一片鼎沸。

人人怒髮衝冠、憤慨難當的請求主官李球開城門,讓他們前去活剮了那群胡虜。

自然,不等李球開口,傅僉便拔出了天子劉禪賜下的利刃壓制了將士們的鼓譟:“天子賜劍在此!再言出城者,誅!”

還有到任經年,透過屯田、問貧安孤寡等善政積累了士庶敬愛的皇甫隆,以城內婦孺的安危為由好生寬慰,這才令將士們的情緒稍安。

但這改變不了李球的目眥盡裂。

緊握著刀柄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再松,反反覆覆,一直待到南匈奴右部離去後,他才按捺下了想出城鏖戰的怒氣。

他已然決策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對!

這兩百將士的喪損,哪怕是那軍司馬一意孤行出城戍守前哨烽燧導致,但他也有責任在。

他乃是朝廷任命的校尉,盡掌著居延屬國的兵馬,臨陣擁有專斷之權。如果當時他果敢一些,以“不尊將令、擾亂軍心或志驕恣肆”等罪名,將那軍司馬下了牢獄,便不會讓將士們遭受梟懸之禍。

但他顧慮得太多了。

擔憂著將帥失睦、顧忌著軍心不穩,冀望著日後能得到所有郡兵的擁戴,所以忘記了慈不掌兵,淡漠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斷而不斷,必有後患”。

最終演變成為了後悔莫及、自責已晚。

“嗚~~滴~~”

一陣笛聲倏然響起。

李球側頭一看,卻發現傅僉不知何時已來與他並肩而立、橫笛而奏。

在音律之上,傅僉素來沒有天賦。

不管他如何鍥而不捨,但竹笛依舊吹得很難聽。

只不過,如今以音色清脆高亢、帶有淒厲之感的羌笛吹奏,卻令人覺得別有韻味,曲折婉轉的悲涼感撲面而來。

一如李球現今的心緒難平。

少時,一曲終了。

“公淵,此曲何名?”

靜靜傾聽的李球撥出一陣白霧,輕聲發問。

“先生言此曲名為《出塞》。”

先將羌笛插在腰側,傅僉才淡淡回到,“相傳是前漢孝武帝時樂師李延年所做的軍樂,頌我大漢將士驅逐匈奴的功績與壯烈。”

“驅逐匈奴啊.......”

喃喃複述了一聲,李球又將目光投去了月光下的小丘,不知在想些什麼。

傅僉見狀,張了張口想寬慰幾句卻又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