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鄧艾才學將略不缺且是司馬懿親自擢拔的心腹,但其建功立業之心過於汲汲營營、性格剛且矜,有時候會忽略了九品官人制的天然鴻溝、常在不經意之間犯了仕途上的忌諱。

如此之人,不管是同僚還是上官都難以融洽。

而且費曜知道,他現今過來是為何。

無非是聽聞了逆蜀釋鮮卑斥候之事,故而來陳述自身所見耳!

或是說,如此勤勉任事乃幸事,但費曜何須他來置喙?

彼不過一寒門微末之人,不曾臨陣且身無尺寸之功,賴司馬都督見信而忝職為屯田校尉,做好本分之事便罷了,何故不請自來搖唇鼓舌賣弄才學!

莫非,彼以為逆蜀區區離間之計,身為後將軍的自己竟看不破乎!

心有不喜的費曜,對鄧艾的到來與行禮,僅是以“嗯”的一記淡淡鼻音回應。

但鄧艾似是無所覺。

行禮罷便開始結結巴巴的、自顧自的闡述著見解。

“將軍,艾竊以為逆蜀此番釋俘,乃欲離間我軍各部耳!南匈奴左部與鮮卑拓跋部不睦,西北人人盡知,故而令逆蜀有機可乘。大戰將啟,最忌人心不和,但望將軍慎之。”

“艾竊以為,鮮卑拓跋部在定襄郡時,前無有劫掠邊地黎庶之過,後有助我魏國滅賊酋軻比能之功,可見其素附我魏國為善也。現今部落棲息地迎我軍入駐,難免心有芥蒂,若是將軍以此事疑之,恐其不安且積忿,以致臨戰之時心偏逆蜀而有悖我魏國耳!”

“再者,南匈奴左部自入朔方以來,勢力日漸強盛,已蓋過鮮卑拓跋部。雒陽廟堂再有徙南匈奴右部來助戰,若將軍問罪拓跋部,恐劉豹得以口實,共邀劉誥升爰族眾欺凌抑或奪拓跋族人也!彼胡虜者,素來恣意妄為,還望將軍自察之。”

“依艾淺薄之見,不若以些許錢財安撫劉豹喪失斥候之損,對拓跋力微明以言戒之而陰以資財結之,如此可令劉豹不復生事而拓跋力微得心安,以求各部同心戮力伐逆蜀也!”

“將軍,艾至此主事屯田以來,多與拓跋部貴人及小帥接觸,知其等秉性與喜好。如若將軍有意安拓跋力微之心,艾願親往宣喻之,必令彼等不復自疑。”

一番洋洋灑灑之言。

鄧艾不僅將利弊分析透徹與解決方法道出,還不辭勞苦的請命去操持,堪稱盡心盡力了。

但費曜聽著聽著,就覺得有些刺耳。

不是覺得鄧艾的解決之道不好,相反,他覺得如此行事很妥當。

然而,鄧艾這種隱隱有指教的言辭口吻、智珠在握的姿態,令他心中很不舒服。

其根源所在,乃是在他心中,從未將鄧艾當成可與他計議之人。

不管是功績與官職,還是出身。

“士載之言,甚好!”

沉浮宦海多年的費曜,頷首而笑,輕聲說道,“大戰將啟之際,我定不會令逆蜀離間之謀成行。不過,此事不急於一時,我還需作書於司馬都督再做定論。嗯,士載屯田之責瑣碎且干係我軍日後征伐,我不便久留你,但且歸去署事,待他日我得空閒了,再去與士載共計議其他。”

先做讚賞後以他事推之,且還隱晦的讓其離去。

費曜一番話語深諳上位者的心意難明,令人無有半點指摘之處。

鄧艾並沒有聽出敷衍之意,而是笑顏辭去,“諾。將軍事務繁瑣,艾亦不敢多擾。嗯,將軍但可寬心,屯田之事我定不會有失。”

言罷,作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所以他也沒有看到,費曜再度回頭目視烏水入河口時,眼眸中還掠過了一縷不耐。

因為他根本不會依著鄧艾之言行事。

鄧艾的級別太低了,有些事情根本接觸不到,是故所作出的諫言亦有所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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